时间在废弃净化厂的死寂中粘稠地流淌。
褚绛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尘埃沾染了她苍白的脸颊和衣襟。意识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小船，残破地漂浮在惊涛骇浪之后的余波里，每一次细微的精神涟漪都带来阵阵钝痛和恶心。幽光铃猫在她几乎空白的精神图景深处微弱地喘息，银灰色的光泽黯淡，那细弱的安宁铃音时断时续，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最后几点火星。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厉狰依旧像一尊煞神矗立在几步开外，背靠着那扇被粗暴封锁的铁门。他周身的狂暴气息并未完全平息，那无形力场带来的压迫感依旧沉重地笼罩着整个空间，空气因他而灼热、扭曲。但相比之前那几乎要将一切焚毁的爆发边缘，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座暂时休眠、内部依旧熔岩奔腾的火山。
他那双暗金色的瞳孔不再完全被狂躁吞噬，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遍遍扫视着昏暗厂房的每一个角落，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威胁——无论是外部的追兵，还是内部…他自己那极不稳定的精神图景。
剧烈的喘息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从胸腔深处发出的沉闷嗡鸣，像是受伤野兽舔舐伤口时警告的低吼。他左肩的伤口还在缓慢渗血，顺着他紧攥的指缝和手臂肌肉的轮廓蜿蜒而下，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形成一小片深色的、黏腻的斑迹。
浓烈的血腥味和硫磺气息更加刺鼻。
褚绛的“聆听”本能依旧被动地开启着，如同无法闭合的伤口，持续不断地接收着来自他的、混乱的碎片。但奇妙的是，那洪流般的冲击力似乎减弱了。不再是能将人瞬间溺毙的海啸，而是变成了持续拍打岸边的、混乱却有了某种…规律可循的浪潮。
她依旧能“听”到熔岩焦土的灼热、感官放大带来的痛苦噪音、还有那深埋的愤怒与怀疑。但在这片混乱的基底之上，似乎多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薄膜”？那是她方才全力“接纳”后残留的、属于她精神本质的一丝奇异的“平静”，虽然微弱得像阳光下的露珠，却真实地存在于那片狂暴的图景中，形成了一个短暂而脆异的平衡。
厉狰的视线，再一次落回了褚绛身上。
那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戾气，但似乎少了一些即刻的杀意，多了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探究。他看着她像受惊的兔子般蜷缩发抖，看着她苍白脸上未干的血迹和冷汗，看着她因恐惧而微微颤动的睫毛。
弱。太弱了。他一根手指就能碾碎的存在。
可她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那不是他认知中任何向导该有的方式。没有屏障，没有疏导，只有一种…全然承受后的、诡异的反馈？一种能让他濒临爆炸的精神图景获得瞬间喘息的方式？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困惑，又像是极度不耐。他需要处理伤口，需要恢复体力，需要尽快前往那个坐标。带着这个累赘显然大大拖慢了他的速度，增加了风险。
杀意再次极其短暂地掠过心头。
几乎同时，跌坐在地的褚绛猛地瑟缩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那冰冷的杀机。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因残留的痛楚和新的恐惧而收缩，像极了受惊的林中小鹿。
而就在她抬眼的瞬间，厉狰那躁动的精神图景中，又一个清晰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溅射出来，被她精准捕获——
…坐标…B-7区…净化厂核心控制室…时间…不多了…必须在下一轮巡逻前…
核心控制室？他要去那里？为什么？
这个念头刚闪过，厉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对精神层面的波动极其敏感，尤其当对象是眼前这个古怪的向导时。他猛地踏前一步，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增强！
“你听到了什么？”他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暗金色的瞳孔死死锁住她。
褚绛吓得心脏几乎停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颤音：“没…没有…我只是…你的伤…”她目光慌乱地瞥向他依旧流血不止的肩膀。
这是个拙劣的转移话题，但恰好指向了迫在眉睫的现实。
厉狰的眉头狠狠拧紧。伤口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一直在持续消耗他，也加剧着他精神的不稳定。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肩膀，又抬头看向褚绛，眼神变幻不定。
最终， practical的需求压过了审问的冲动。他需要处理伤口，而他自己显然不擅长这个。
他猛地从腰后一个破损的急救包里，扯出一卷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止血绷带和一小瓶高效消毒喷雾，动作粗暴地扔到褚绛面前的灰尘里。
“处理它。”他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仿佛驱使工具般的冷漠。他自己则后退半步，靠在一个巨大的废弃涡轮机外壳上，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姿势，那双熔岩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她有任何异动，就会立刻被撕碎。
褚绛看着落在尘埃里的医疗物品，又看向厉狰那依旧滴血的伤口和充满威胁的眼神，手指微微颤抖。
她别无选择。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浑身的疼痛，她艰难地爬起身，捡起那瓶冰凉的消毒喷雾和绷带，一步步挪向他。
越靠近，那股混合着血腥、硝烟、汗水和独特硫磺气息的浓烈味道就越发具有冲击性，几乎让她头晕目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惊人热量和那依旧不稳定、如同实质般环绕着他的躁动精神力场。
她伸出手，指尖不可避免地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紧攥的、沾满血污的手指，试图先清理伤口周围。
当冰凉的消毒喷雾接触到翻卷的皮肉时，厉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混合着痛楚和警告的低哼。周身的空气波纹似乎都随之剧烈荡漾了一下。
褚绛吓得立刻缩回手，脸色更白。
“继续。”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暗金色的瞳孔里燃烧着忍耐和烦躁。
褚绛咬紧牙关，再次伸手。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尽量不去触动伤处，但每一次擦拭、喷涂，都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肌肉瞬间的紧绷和那强忍下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情绪。她的精神感知如同暴露在外的神经末梢，被动地接收着他因疼痛而产生的、更加尖锐的感官碎片和烦躁的“回声”。
…冰凉…刺痛…讨厌的触碰… …慢！太慢了！… …她的手指…在抖…废物…
这些碎片让她更加紧张，手指愈发不听使唤。
就在她手忙脚乱，试图展开绷带时，一个微小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回声”碎片，从她过度疲惫和紧张的精神中泄露了出去——那是她刚才捕捉到的、关于“核心控制室”的困惑和一闪而过的方向感（或许来自之前看过的图纸）。
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厉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出手，快如闪电，再次一把攥住了她正在忙碌的手腕！这一次，力道控制了些，没有让她感到骨头欲裂的剧痛，但那不容挣脱的禁锢和瞬间逼近的、充满戾气的面孔，依旧让褚绛魂飞魄散！
“你果然知道！”他低吼，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你怎么会知道控制室？谁告诉你的？！说！”
“我…我没有…”褚绛吓得语无伦次，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像…感觉…”
她混乱的辩解和那显而易见的、纯粹的恐惧，似乎让厉狰的暴怒凝滞了一瞬。他死死盯着她含泪的、写满惊恐和茫然的琥珀色眼睛，似乎在判断这是最高明的伪装，还是…
就在这时——
呜——！！！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高频的震动声，穿透了层层金属和混凝土结构，从极远的地方隐约传来！
是“塔”的追踪无人机！某种新型号！它们正在拉网式搜索！这个频率…正在扫描地下结构！
厉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甩开褚绛的手，侧耳倾听，暗金色的瞳孔中熔岩光芒大盛，所有的怀疑和审问都被更紧迫的危机压过。
“该死！”他低咒一声，动作粗暴地抢过褚绛手里散开的绷带，胡乱地在自己伤口上缠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甚至不顾是否加剧了出血。
他一把将剩下的医疗物品扫进口袋，然后再次如同铁钳般攥住褚绛的手腕。
“走！”他低吼着，目光锐利地投向厂房深处某个方向——正是之前碎片中提到的、核心控制室的大致方位。
“去控制室！如果你敢耍花样…”剩下的威胁淹没在他狰狞的表情和骤然爆发的行动中。
褚绛被再次拖拽着，踉跄地冲向昏暗的厂房深处。手腕上的新伤旧痛叠加在一起，火辣辣地疼。
无人机那令人心悸的高频震动声仿佛无处不在，正在迅速逼近。
而这一次，厉狰拖拽她的方向，与她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回声”碎片指引的方向，离奇地重合了。
幽光铃猫在她颠簸的精神图景中，发出了一声微弱到极致的、充满困惑的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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