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绛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冰冷的绷带擦过厉狰肩颈灼热的皮肤，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让她心惊肉跳，仿佛在触摸一块随时可能爆炸的熔岩石。浓重的血腥味和属于他的、燥热的雄性气息无孔不入，几乎让她窒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瞬间的紧绷，和他喉咙里压抑着的、代表疼痛与不耐的沉闷低哼。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烙在她的头顶，充满了未散的戾气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审视，监视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评估着任何可能的威胁或异动。在这狭窄污浊的巷弄阴影里，他的存在感庞大得令人窒息，那不稳定的精神力场如同低气压，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尽可能快地、却又不得不轻柔地缠绕着绷带，避免触动那嵌入皮肉的灼热碎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不仅仅是因为虚弱和恐惧，更因为离他如此之近，那种被动“聆听”的本能让她的大脑如同被细针持续穿刺，无数属于他的、混乱的感官碎片和烦躁的“回声”不受控制地涌入——
…劣质霓虹的光污染…刺眼… …三百米外巷口的争吵声…放大…像在耳边尖叫… …垃圾腐烂的酸臭…混合着廉价香水的味道…令人作呕… …她的手指…太慢…犹豫…废物…但…那触碰…奇怪的…不讨厌…
最后那个碎片让褚绛的手指猛地一僵，几乎扯到伤口。她慌忙低头，更加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心脏却跳得失去了节拍。
不讨厌？什么不讨厌？
终于，一个简陋却还算牢固的包扎完成了。她飞快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后退半步，后背抵住冰冷粗糙的墙壁，垂下眼睫不敢看他。
厉狰活动了一下肩膀，绷带下的肌肉贲张起伏。那粗糙的处理显然远谈不上舒适，但至少止住了血。他暗金色的瞳孔最后扫了一眼包扎处，又落回褚绛身上，那目光里的审视并未减少，却似乎少了一些即刻的杀意。
他不再看她，转而更加专注地观察着巷外的情形。锈带区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波波涌来。他的耳朵微不可察地动着，过滤着庞杂的噪音，捕捉着有用的信息：巡逻队的频率、帮派地盘的交界、黑市医生的据点、以及…“塔”的监控盲区。
褚绛蜷缩在阴影里，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平复过度消耗的精神和身体的疼痛。幽光铃猫依旧没有动静，仿佛沉入了最深层的休眠。她看着厉狰宽阔而紧绷的背影，他像一头蛰伏在现代丛林阴影里的原始凶兽，与周围闪烁的霓虹和科技废料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将自己融入其中，利用每一寸阴影。
他需要情报，需要补给，需要处理更严重的伤势，需要规划下一步行动。而她…她不知道自己对此刻的他而言，究竟算什么。一个暂时的镇定剂？一个意外的累赘？还是一个…有待挖掘的奇怪工具？
就在这时，厉狰似乎做出了决定。他猛地转过身，再次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依旧不容反抗，却似乎比之前稍微控制了些许，至少没有让她感到骨头欲裂的剧痛。
“走。”他沙哑地吐出命令，不容置疑地拖着她走出藏身的角落，融入了巷弄外更加混乱的人流。
锈带区的街道狭窄、拥挤、肮脏。巨大的全息广告牌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映照着一张张麻木、警惕或贪婪的面孔。悬浮摩托贴着地面呼啸而过，溅起地上的污水。空气中混杂着食物摊位的油烟味、酒精味、劣质能量饮料的甜腻味、还有汗水和垃圾的酸臭味。
厉狰高大的身形和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凶戾气息，让前方的人群下意识地避让开，形成一小片流动的空隙。他将褚绛紧紧拽在身边，用自己身体隔开大部分拥挤和窥探的目光。他的视线快速扫过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零件黑市、义体改造（廉价的）、情报贩子、以及…一个挂着模糊红色十字灯箱、门帘肮脏的诊所。
他的目标明确地指向那家诊所。
越靠近诊所，褚绛越是能“听”到厉狰精神图景中泛起的、强烈的厌恶与不信任感。他对这种地方显然没有好感，但迫切的现实需求压过了一切。
撩开油腻的门帘，一股更加浓烈的消毒水、血腥味和某种古怪草药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诊所内部狭小昏暗，只有一盏无影灯照亮着中间那张污渍斑斑的治疗床。一个穿着沾满不明污渍白大褂、手臂改装着简陋机械义体的老头，正就着灯光打磨一件骨锯，发出刺耳的噪音。
听到动静，老头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打量着进来的两人，尤其在厉狰身上那些明显不是普通斗殴造成的伤口和那身煞气上停留了片刻。
“看病？”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厉狰没有回答，只是将一小块从之前某个追兵身上摸来的、成色不错的能源块，啪的一声拍在沾满污渍的柜台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老头瞥了一眼能源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但依旧谨慎：“我这儿不治麻烦。”
“清创，取弹片，抗生素。”厉狰的声音低沉冰冷，言简意赅，“没有麻烦。”
老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能源块的诱惑。他示意厉狰坐上那张脏兮兮的治疗床。
整个过程，厉狰都绷紧着身体，暗金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老头和他那些看起来就不怎么卫生的工具，周身散发的低压让狭小诊所的空气几乎凝固。老头显然也感受到了压力，动作比平时快了不少，额角见汗。
褚绛缩在门口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她能“听”到厉狰精神图景里因陌生环境、他人靠近和疼痛而持续翻涌的暴躁与警惕，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压制。每一次工具接触伤口，都让他肌肉瞬间紧绷，那无形的压力就增大一分。
她甚至能模糊地“听”到老头心中飞速闪过的、关于他们身份的猜测和尽快速战速决的念头。
当老头最后用镊子夹出一块最深处的、边缘灼热的金属碎片时，厉狰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拳头骤然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诊所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老头吓得手一抖，镊子差点掉落。
就在这时，褚绛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小步，极其轻微地、几乎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能力做什么。但或许是她的动作分散了厉狰一丝注意力，或许是她那无声的存在本身，就像之前那样，奇异地在他那片狂暴的精神图景中投下了一粒微尘般的“异样”。
厉狰攥紧的拳头，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眼中的暴戾光芒稍稍收敛，只是更加冰冷地扫了老头一眼。
老头如蒙大赦，飞快地完成最后的包扎，将抗生素和一小卷干净绷带推过去，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他们“请”出了诊所。
重新站到霓虹闪烁、喧嚣嘈杂的街道上，厉狰似乎松了口气，但对周围环境的警惕丝毫未减。他拉着褚绛，快速转入另一条更加偏僻、堆满废弃管道的巷子，找到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才再次停下。
他将得来的药品塞进口袋，然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这次的经历显然加剧了他的消耗和精神的不稳定。
褚绛安静地待在几步之外，看着他被霓虹灯光勾勒出的、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上面还沾着血污和灰尘，眉头紧紧锁着，仿佛永远也不会松开。
地下世界的疯狂追逐、实验室的恐怖真相、锈带区的肮脏现实…这一切都像光怪陆离的噩梦。而眼前这个男人，既是噩梦中最可怕的危险源头，却又奇异地成了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她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
工具？累赘？还是…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却又本能抓住的…“锚点”？
厉狰忽然睁开眼，暗金色的瞳孔在霓虹下转向她，依旧带着审视和未散的躁动。
他朝她伸出手，不是手腕，而是摊开掌心，露出里面一小块用脏污锡纸包裹的东西。
“吃了。”他命令道，声音依旧沙哑强硬。
褚绛迟疑地看着那块东西。
“高能量压缩口粮。毒不死你。”他不耐烦地补充，语气硬邦邦的，仿佛给予施舍的不是他。
褚绛小心翼翼地接过，剥开锡纸，里面是一块灰扑扑、看起来毫无食欲的硬块。她小口地咬了一下，味道寡淡且硌牙，但确实能感觉到一股细微的热量流入虚弱的身体。
她慢慢地吃着，而他就在一旁看着，目光依旧锐利，仿佛在监督她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
霓虹变幻，在他眼中投下破碎的光影。喧嚣被隔离在巷子之外，形成一片诡异的、短暂的静谧。
在这肮脏混乱的锈带区角落，刚刚经历过生死逃亡的哨兵和向导，一个沉默地吃着粗糙的食物，一个沉默地看守着。
一种畸形而脆弱的共生关系，在霓虹与阴影的交界处，无声地蔓延。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