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胜美的变化,细微却坚定,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周围漾开一圈圈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最先察觉到这涟漪的是关雎尔。
午休时,她收到樊胜美发来的一条微信,不是往常那种情绪激动的语音方阵,而是一段文字:
「关关,你上次提到的那个能查询企业资质的官方网站,能把链接再发我一次吗?另外,如果看到有‘暴力催收’的录音,作为证据提交给警方或平台投诉,具体有什么格式要求吗?麻烦你了。」
关雎尔有些惊讶,不仅因为樊胜美问题的具体和针对性,更因为她提问的方式——冷静、直接,目标明确。她立刻把链接发了过去,并仔细列出了证据保存的要点。
「樊姐,你没事吧?」关雎尔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事,正在按流程处理。谢谢您关关。」樊胜美的回复很快,后面跟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关雎尔看着手机,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她认识的樊姐,正从一朵依赖攀附的菟丝花,试图长出属于自己的、虽然稚嫩却坚韧的根茎。这个过程必然痛苦,却让人无法不敬佩。
另一圈涟漪,荡到了王柏川那里。
晚上,王柏川照例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习惯性的担忧:“小美,这两天怎么样?家里……没再有什么事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一定要跟我说。”
若是以前,樊胜美大概率会先唉声叹气一番,然后将烦恼和盘托出,寻求他的安慰和帮助。但这次,她只是顿了顿,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却异常平稳:
“还好,柏川。事情还在处理中,有点麻烦,但我正在想办法厘清。暂时还不需要麻烦你。你那边生意怎么样?最近忙吗?”
王柏川愣住了。他准备好的满腹安慰和“我来想办法”的说辞,一下子被堵了回去。樊胜美没有向他哭诉,甚至没有给他提供帮助的机会,反而问起了他的情况。
这种变化让他一时有些不适应,甚至有一丝微妙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惊讶和……放松。他意识到,樊胜美似乎正在试图自己扛起一些东西,不再下意识地将他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这让他肩上的压力无形中减轻了不少,同时也让他看到了她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韧性。
“我……我还好,老样子。”王柏川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真诚,“小美,你要是需要人商量,或者需要跑腿什么的,我随时都在。”
“我知道,谢谢你,柏川。”樊胜美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真正的感激,但不再是全然的依赖。
甚至连公司里的同事,也隐约感觉到了那微小的涟漪。
下午,部门经理需要一份临时的销售数据交叉分析,时间紧迫。几个年轻同事面面相觑,对这种需要快速操作数据工具的任务感到棘手。樊胜美犹豫了一下,想起自己昨晚刚刚啃下的那几个操作步骤。
“经理,要不……让我试试?”她轻声说,心里其实没什么底。
在众人略带惊讶的目光中,她坐到了电脑前。操作并不熟练,甚至中途卡壳了一次,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学习笔记,尝试了另一种方法。最终,她虽然比熟练的老手多花了一些时间,但确实交出了一份符合要求的报告。
“哟,胜美,最近偷偷用功了?”经理略带惊讶地表扬了一句。
樊胜美的脸微微发热,心里却像有一小簇火苗被点燃了。这点小小的认可,与她过去凭借人情世故得到的恭维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建立在具体能力之上的、实实在在的肯定。
下班回到欢乐颂,在电梯里遇到安迪。安迪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却难得地开口问了一句:“最近怎么样?”
“还好,在学一些新东西。”樊胜美回答道,语气里有一种平静的坦然。
安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挺好的。”
电梯到达22楼。樊胜美走出电梯,回到那个承载着她无数烦恼和挣扎的小屋。
她知道,最大的那圈涟漪,是荡给她自己的。
内心的风暴从未停止,家庭的拖累依然是最沉重的枷锁。但此刻,她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和笔记本,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满腔的怨愤和无奈,而是多了一份主动和专注。
她依然害怕,依然迷茫,但她开始相信,学习、成长、掌握哪怕一点点的技能,都是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砖石。或许现在它们还微不足道,但只要坚持下去,一块一块地垒砌,总有一天,能为自己建造起一个足以抵挡风雨的、坚固的立足点。
微小的涟漪,正在悄然改变着22楼的气场,也正在重塑着樊胜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