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胜美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极度的精神紧张和体力透支后,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没有噩梦,没有中途惊醒,只有深沉到几乎失去知觉的睡眠。她是被窗外强烈的阳光和肚子里咕咕的抗议声叫醒的。
摸过手机一看,已是下午两点。
房间里静悄悄的,客厅外也没有声音,邱莹莹和关雎尔想必早已上班去了。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发了会儿呆。昨夜的一切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清晰又模糊,心脏似乎还记得那种揪紧的恐惧,但理智告诉她,真的过去了。
她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客厅小茶几上压着一张纸条和一份温在保温袋里的三明治。
「樊姐,醒了记得吃东西!电饭煲里还热着粥!别怕,我们都陪着你呢!——莹莹、关关」
旁边还有一行利落洒脱的字迹:「有事打电话。——安迪」
简单的几句话,像暖流瞬间驱散了醒来后那一点恍惚的不真实感。她拿起微温的三明治,咬了一口,眼眶又有点发热,她赶紧吸吸鼻子,逼了回去。不能再哭了,以后都要学着坚强一点。
她正小口吃着东西,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妈妈”。
樊胜美的心猛地一沉,刚吃下去的东西仿佛堵在了胸口。该来的,终究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接听起来,声音尽量平静:“妈。”
电话那头立刻炸开王母娘娘尖利又带着哭腔的嚎啕:“胜美啊!胜美!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那是你亲哥哥啊!你怎么能报警抓他!他被人打得多惨啊!现在还要被关起来!你让我们老樊家怎么办啊!我的儿啊……”
高分贝的噪音冲击着耳膜,樊胜美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一些,等那波哭嚎暂歇,她才冷静地开口:“妈,你弄错了。我没报警抓哥哥,我报警是抓那些非法拘禁、殴打他的高利贷。哥哥只是配合调查,做完笔录如果没问题就能出来。”
“你骗谁呢!胜英都跟我说了!就是你报的警!那些人是你能惹得起的吗?你现在把他们得罪死了,他们以后再来报复怎么办?你哥哥出来了还能有好日子过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赶紧的,你去跟警察说,你不告了,都是一场误会,让他们把人放了!”
樊胜美听着母亲这套毫不讲理、只知维护儿子的说辞,一夜之间建立起的那点坚强几乎又要溃散。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但还是努力维持着语调:“妈,这不是我说不告就能不告的。他们犯了法,拘禁、打人,这是刑事案件,是由国家提起公诉的。不是我和哥哥之间的私事。”
“什么公诉母诉!我不管!反正都是你惹出来的!要不是你不肯帮忙,胜英能被人抓走打成这样吗?现在好了,你把你哥也送进去了,你满意了?我告诉你樊胜美,你必须想办法把你哥弄出来!还有,那些人的钱……”
“妈!”樊胜美猛地打断她,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硬,“哥哥他是自作自受!他一次又一次去借高利贷,捅出天大的窟窿,凭什么次次都要我来填?我填得起吗?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昨天差点就被那些人……如果不是安迪帮我报警,现在您可能连我这个女儿都找不到了!”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被女儿罕见的强硬顶撞惊住了,但随即爆发出更激烈的哭骂:“你……你反了天了!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你个没良心的……”
樊胜美闭了闭眼,听着母亲千篇一律的责骂,心一点点冷下去。她忽然不想再争辩了,所有的道理在母亲的偏袒面前都苍白无力。
“妈,”她的声音疲惫却清晰,“这件事,法律会处理。我没办法,也没能力去把哥哥‘弄’出来。至于高利贷的钱,谁借的谁还。我一分钱都不会再出。如果您还想认我这个女儿,就别再逼我了。我累了。”
说完,她不等母亲反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手心里全是汗,心脏砰砰直跳。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坚决地拒绝母亲,甚至挂了她的电话。
巨大的恐慌和负罪感瞬间袭来,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想立刻打回去道歉。
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昨晚的恐惧,安迪的果断,姐妹们的支持,民警的话语,还有清晨那缕阳光……一幕幕在脑中闪过。
她慢慢放下了手机。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秩序井然的世界。法律是屏障,能关住恶人,或许,也能帮她隔开那个不断吸噬她的深渊。
电话没有再响起。
樊胜美知道,这短暂的平静只是风暴的间隙。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能在这间隙里,喘一口气,甚至,试着站稳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