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湿青瓦,药香绕竹帘,玄衣侯影破雨来,旧瓷映故痕,三年隐意起微澜🌸

男子望着她眼中交织的震惊与戒备,心底悄然掠过一丝波澜。三年前顾家遭难时,他正率领北境军在漠北与完颜烈的朔漠铁骑周旋,刀刃饮血、风沙埋骨的战场上,他满心想的都是早日平定边患,好回京向父亲复命。可当他带着大捷的捷报踏入京城时,顾家早已是满门抄斩的惨状,连顾将军的灵位都没能留下。父亲生前的旧部偷偷寻到他,只敢在暗处低声说:“侯爷,顾将军的女儿或许逃去江南了,您若有心,可多留意。”
这三年来,北境的风沙吹老了戍边的将士,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执念。他一边顶着 “冷面将军” 的名号镇守雁门关,将朔漠人挡在长城之外,一边让影卫暗中追查顾家遗孤的下落,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气息微弱却字字铿锵:“世勋,顾战是我一辈子的兄弟,他绝不是通敌叛国的人。若顾家有难,吴家就算拼了满门,也要护他们周全。” 这句话,他记了整整五年。
直到上个月,影卫从京中递来密信,说苏州云溪河畔有个化名 “苏云” 的医女,制药手法与当年苏家的 “九蒸九晒” 技法如出一辙,尤其是她制的 “金疮散”,外层裹着一层淡金色的药膜,那是苏家独有的炮制秘诀,旁人就算拿到配方也仿不来。他当即以 “查探江南军需” 为由,快马加鞭赶来苏州,他赌,这个 “苏云”,就是他要找的人。

吴世勋苏姑娘这般聪慧,怎会猜不出我的身份?
男子刻意放缓了语气,甚至微微蹙起眉头,试图敛去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凌厉,让声音听起来多几分温和
吴世勋永安侯,吴世勋。
顾云舒(苏云)侯…… 侯爷?
顾云舒倒吸一口凉气,后腰抵着药柜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木棱硌得她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惊涛骇浪。
她不是没怀疑过,那柄 “逐风” 副刀、那句 “认得苏婉清”,都在暗示他的身份。可当 “吴世勋” 三个字真的从他口中说出时,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心慌。眼前这人,是年仅二十四岁就凭战功袭爵的北境统帅,是京中人口中 “杀伐果断、不近人情” 的冷面将军,更是她既盼又怕的人,盼他能带来父亲冤案的线索,怕他是皇室宗亲,终究会站在下令斩顾家满门的景和帝那边。
苏伯在一旁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踉跄着上前,双手作揖打圆场
苏伯(苏家旧仆)原来是永安侯驾临!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怠慢,还请侯爷恕罪!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给顾云舒使眼色,语气带着刻意的卑微
苏伯(苏家旧仆)我家小姐是苏婉清夫人的远房侄女,当年苏夫人在京中出事,小姐才来江南投奔老奴。她自小在乡下长大,对京中那些事一无所知,还望侯爷莫要见怪。
吴世勋却没看苏伯,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依旧锁在顾云舒身上。他将她的反应看得真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泛白,眼底的戒备像一层薄冰,轻轻一碰就要碎裂;可冰层之下,却藏着一股与她柔弱外表不符的坚韧,那眼神,像极了当年他在父亲书房里见过的顾战画像:剑眉星目间,满是不服输的韧劲,就算身陷绝境,也不肯低头。
吴世勋顾将军曾在西境救过我父亲的命。
吴世勋的声音又轻了些,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诚恳,仿佛在卸下她的防备
吴世勋当年他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从未信过。我这次来江南,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查清楚顾家案的真相。
顾云舒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三年来,“叛国贼”“反贼” 这些词像淬了毒的针,时时刻刻扎在她心上。连苏伯提起父亲时,都要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她偶尔在码头听船家闲聊,只要有人说起顾战,换来的都是唾弃与咒骂。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当着她的面,斩钉截铁地说 “不信” 父亲通敌。
她张了张嘴,无数话涌到嘴边 ——“我父亲当年镇守西境时,连朔漠人的一粒粮食都不肯要,怎么会通敌?”“是李嵩!是他伪造了通敌信件!” 可话到舌尖,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万一这是李嵩设的陷阱呢?用 “查案” 当诱饵,诱她说出真相,再派人将她抓起来,彻底斩草除根。
就在这时,窗外的雨突然变急了。豆大的雨珠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像是要把这小小的药铺砸穿。青禾从后院跑出来,怀里抱着一件蓑衣,衣角沾了不少泥点。她看到吴世勋,脚步猛地顿住,眼神里满是紧张,却还是硬着头皮走到顾云舒身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青禾(顾云舒侍女)小姐,苏伯说后院的蒲公英和艾草再不收,就要被雨水泡烂了。还有…… 码头的老周派人来说,云溪河涨水了,今日的船都走不了了。
吴世勋顺着青禾的目光往后院瞥去,透过竹帘的缝隙,能看到院角那棵老槐树 ,树干上隐约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纹路整齐,是剑刃划过的痕迹!他心中瞬间了然:顾家是武将世家,顾战当年在西境时,就常教女儿练剑。这痕迹,定然是顾云舒练剑留下的。
吴世勋我知道你不信我。
吴世勋往后退了一步,主动拉开距离,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散去几分,语气也软了些
吴世勋这样,明日巳时我再来。若是你愿意,便跟我说说当年顾家案发时的情形;若是不愿,我绝不强求,也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柜台下的小竹篮里,里面放着几株刚采来的艾草,叶片上还沾着水珠,绿油油的透着生机
吴世勋还有,替我多谢你。北境的伤兵,这半年来全靠你的‘止血膏’撑着,你救了不少人的命。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玄色劲装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串晶莹的雨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走到门口时,他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顾云舒,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确认
吴世勋对了,你后院那架琴,该是苏婉清夫人的‘清露’吧?方才我路过后院,听见你弹《广陵散》,指法与苏夫人当年在京中赴宴时弹的,一模一样。
顾云舒浑身一震,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后院的 “清露” 琴是母亲的遗物,琴身上刻着的 “婉清” 二字,是外祖父亲手所题。她只有在四下无人、情绪难平时才会弹,且从不碰《广陵散》,那是父亲最爱的曲子,每次弹起,都会勾起她对父亲的思念。方才她整理母亲的制药手札,看到里面夹着一张父亲的旧画,一时悲痛难抑,才弹了半首。他怎么会听见?难道他早就到了,一直在外等着,看着她失态的模样?
青禾(顾云舒侍女)小姐,这永安侯……
青禾扶住顾云舒的胳膊,见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担忧地问
青禾(顾云舒侍女)他会不会是李嵩派来的?故意说些好听的,引您上钩?
顾云舒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走到柜台前,拿起那个刻着 “蒲公英” 的白瓷瓶。指尖抚过瓶身上娟秀的字迹,冰凉的瓷面仿佛还残留着母亲的温度。她抬头看向窗外,雨幕朦胧中,隐约能看到一个玄色身影正往码头方向走,那人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打湿衣袍,黑发贴在额前,却依旧走得挺拔,像一株在风雨中不肯弯折的青松。
顾云舒(苏云)苏伯
顾云舒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刚定,不再有刚才的慌乱
顾云舒(苏云)明日巳时,把前院的竹椅擦干净,再备一壶今年的新茶。
苏伯一愣,满脸不解
苏伯(苏家旧仆)小姐,您真要见他?万一……
顾云舒(苏云)见。
顾云舒握紧手中的瓷瓶,眼神渐渐清明,像拨开了江南的烟雨
顾云舒(苏云)他若是李嵩的人,就算我今日不见,他也会有别的办法逼我现身;他若是真心查案,这就是我三年来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后院那架琴的方向,声音轻却坚定
顾云舒(苏云)何况,他认得母亲的琴,知道北境伤兵用了我的药,这些细节,不是李嵩的人能轻易查到的。
青禾看着顾云舒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像是看到了三年前那个还敢握着剑、说要 “护西境” 的顾家小姐,心中一松,笑着说
青禾(顾云舒侍女)那我明日一早去巷口的‘张记点心铺’买些桂花糕,待客总得有些体面,不能让侯爷觉得我们药庐太寒酸。
雨还在下,云溪河里的乌篷船在水中轻轻摇晃,船头的红灯笼被雨水打湿,烛火却没灭,依旧亮着微弱的光,像暗夜里的一点希望。顾云舒站在药铺门口,望着吴世勋消失的方向,指尖轻轻摩挲着瓷瓶上的 “蒲公英” 三个字。她知道,从明日起,她在江南三年的平静隐居生活,就要彻底画上句号了。而那条布满荆棘的、通往真相与复仇的路,才刚刚在她脚下,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