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猛地站起身,背对着我,高大的身影透着一股压抑的烦躁。他将那条热气腾腾的浴巾劈头盖脸地扔到我头上,声音沙哑紧绷,带着极力压抑的情绪:
“自己擦!把脏衣服换了!柜子里有我的T恤!”
说完,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个空间,大步流星地走向休息室另一端的办公桌,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电脑,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僵硬。屏幕冷白的光打在他冷硬的侧脸上,下颌线绷得死紧。
我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头上盖着暖烘烘、带着清新皂荚香气的浴巾。浴巾隔绝了视线,也给了我一丝喘息的空间。脸上火辣辣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腕上被他捏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混蛋!暴君!不讲道理!我在心里把他骂了千百遍。
可……浴巾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香气包裹着我,驱散了一些残留的寒意和恶心感。我磨磨蹭蹭地拿下浴巾,胡乱地擦拭着脸颊和脖颈,仿佛要擦掉林念带来的污秽气息,也擦掉贺凛那令人心慌的触碰。
我偷偷抬眼瞄向办公桌后的贺凛。他背脊挺直,对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处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紧绷的肩膀线条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不平静。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敞开的衣襟和手腕上的红痕,一种巨大的委屈和后知后觉的疲惫感涌了上来。鼻子发酸,视线有点模糊。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没出息的酸涩压下去。不能哭!路星辰!怎么能被这点破事打倒!
我胡乱地用浴巾裹住自己,跳下沙发,赤着脚走到墙边的立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整齐地挂着几件贺凛的深色T恤和衬衫。我随便扯下一件看起来最宽大的纯黑色T恤,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飞快地脱掉身上那件沾了“脏味”的病号服,把贺凛的T恤套上。
宽大的T恤像裙子一样罩下来,一直盖到大腿中部,带着贺凛身上那种干燥冷冽的气息。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也让我觉得……更加别扭了!
我抱着换下来的病号服,像抱着什么罪证,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地杵在原地。
“过来。” 贺凛的声音从办公桌后传来,依旧低沉冰冷,但似乎少了点刚才的暴戾。
我梗着脖子,装作没听见。
“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威胁。
……可恶!我磨磨蹭蹭地挪过去,在离他办公桌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低着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丫。
贺凛从电脑屏幕后抬起眼,目光在我身上宽大的T恤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我光着的脚上。他眉头又蹙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的东西。
他拉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双全新的、厚厚的灰色羊毛袜。然后,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
“抬脚。” 他命令道。
“啊?” 我愕然抬头。
贺凛已经蹲了下来,动作带着点不耐烦。他一手抓住我的脚踝,另一只手拿着袜子,不由分说地就往我冰凉的脚上套!
“贺凛你……”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脚踝被他滚烫的手掌握着,那触感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他粗粝的指腹擦过我脚背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他竟然……给我穿袜子?!
贺凛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笨拙和粗暴,但很迅速。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紧抿的唇线。他专注地对付着我另一只脚,仿佛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袜子很厚实,带着新织物的蓬松感,瞬间包裹住冰凉的脚丫,暖意从脚底蔓延上来。这感觉……太奇怪了!那个只会冷着脸训人、用蛮力镇压我的贺凛,居然蹲在地上给我穿袜子?
穿好袜子,贺凛站起身,似乎也松了口气。他看着我,眼神依旧复杂,但那股迫人的低气压消散了不少。他指了指沙发:“坐着,等会儿有人送吃的。”
我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走回沙发坐下,把自己蜷缩进宽大的T恤里,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脑子一片混乱。愤怒似乎被这接二连三的冲击搅散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行塞进口袋里的温暖?不,一定是错觉!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贺凛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顾昭,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食盒,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落在我身上裹着的宽大T恤和脚上的厚袜子上时,镜片似乎极快地反了一下光。
“醒了就好。” 顾昭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动作优雅地打开。里面是比医务室更精致丰富的食物:熬得金黄的鸡汤,晶莹剔透的虾饺,翠绿的青菜,还有一小碗炖得软烂的冰糖雪梨。
“吃点东西,压压惊。” 顾昭的声音温和得像春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特意给你做的。”
食物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我看着那些精致的点心,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可是……之前那点委屈感又冒了上来。我扭过头,硬邦邦地说:“不吃!谁知道有没有毒!”
顾昭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只是拿起一个小碗,舀了一勺鸡汤,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才递到我面前,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试过了,没毒。路大少爷赏脸尝尝?”
“……” 我看着他自然的动作,再看看那碗飘着诱人油花的鸡汤,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好像……真的很香?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皮面时,休息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江野大大咧咧地晃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巨大的、几乎有半人高的毛绒熊玩偶?那熊憨态可掬,棕色的绒毛看起来柔软蓬松。
“嘿!小祖宗!” 江野一进来就嚷嚷,脸上带着那种熟悉的、欠揍的灿烂笑容,仿佛之前下药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他几步走到沙发前,把那个巨大的毛绒熊往我怀里一塞!
“喏!赔罪礼!”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我,带着点邀功的意味,“知道你被小白花恶心着了,抱着这个出气!随便揍,打坏了哥哥再给你买!”
巨大的、柔软的毛绒熊瞬间填满了我的怀抱,带着新玩具特有的、温暖干燥的绒毛气息。我猝不及防被塞了个满怀,下意识地抱住了它。毛茸茸的触感蹭着脸颊,奇异地安抚了紧绷的神经。
“谁……谁要你的破熊!” 我嘴上依旧恶声恶气,想把熊推开,但手指却不自觉地陷进了那柔软蓬松的绒毛里。好软……好暖和……像抱着一个巨大的暖水袋。
沈确不知何时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他斜倚着门框,双手插在裤袋里,银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里的众人,最后落在我抱着熊、脸上表情凶巴巴却掩不住一丝被柔软触感取悦的模样上。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极其轻微地推了推眼镜,镜片边缘掠过一道冰冷的光。
贺凛站在一旁,看着沙发上的我——裹着他的宽大T恤,脚上套着他给的厚袜子,怀里抱着江野塞来的巨大毛绒熊,面前是顾昭精心准备的、散发着热气的食物,而沈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守在门口。
四个从小一起长大、性格迥异却同样强势的竹马,此刻以不同的方式,将这个小小的休息室填满,也将蜷缩在沙发里、外表张牙舞爪内里却一片混乱茫然的我,不动声色地围在了中央。
一种奇异的、带着窒息感的温暖,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将我淹没。我抱着熊,看着眼前的食物,又看看围在身边的四个人,心里那点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声,泄得只剩下一点委屈的酸涩和一种……更加不知所措的茫然。
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休息室里却亮着暖黄的灯光,食物的香气和毛绒玩具的暖意交织。我像个迷路后被强行捡回家、塞了一堆糖果玩具的小孩,别扭地坐在那里,对着满室的“糖衣炮弹”,凶不起来,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