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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饼干、遗书与迟到的理解
所谓的“约会”，在崔思廷看来，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学习，只不过旁边多了一只时刻试图贴贴的大型犬。但在沈延的抽象词典里，只要和崔思廷待在一起，哪怕是在图书馆最安静的角落，也自动归类为“浪漫二人世界”。
这天，两人在市图书馆耗了一下午，出来时已是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沈延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眼睛一转，又开始“作妖”。
“老崔！饿了！去我家吃饭呗？我妈今天肯定又烤饼干了！”他晃着崔思廷的胳膊，语气期待，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不仅仅是邀请吃饭，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将他世界里的另一部分，郑重地介绍给崔思廷。
崔思廷看着沈延眼中那混合着期待和一丝忐忑的光，沉默了片刻。他想起了沈延描述的那个用饭菜表达爱意、却沉默疏离的家。
“……好。”他点了点头。他愿意去了解，关于沈延的一切。
走到沈延家楼下，就能闻到空气中隐隐飘来的、温暖甜腻的黄油香气。沈延掏出钥匙开门，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妈！我回来了！还带了……带了同学！”
“诶，来了。”一个温和的女声从厨房传来。
沈延的母亲李于浸围着一条素雅的围裙从厨房走出来。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些，眉眼温柔，带着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婉约，但仔细看，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坚韧。她看到崔思廷，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拘谨的笑容：“是小延的同学啊，快请进。正好，饼干刚出炉。”
家里的布置很温馨，甚至有些过于满满当当，各种小摆件和绿植随处可见，与崔思廷家冷清的极简风形成鲜明对比。但正如沈延所说，除了厨房里忙碌的声音和食物的香气，这个家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李于浸热情地端出刚烤好的、金黄酥脆的小饼干，又忙着去倒果汁，动作麻利，却很少主动开口说话，只是偶尔用温柔的目光看看沈延，再看看崔思廷，那眼神里有关心，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知如何介入的疏离。
沈延试图活跃气氛，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事，李于浸只是微笑着点头，偶尔应一句“是吗？”“挺好的。”对话就像隔着一层柔软的、却无法穿透的薄膜。
崔思廷安静地吃着饼干，味道确实很好，带着纯粹的、朴实的爱意。他观察着这对母子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心里对沈延之前的描述有了更真切的理解。
就在这时，沈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放下手里的饼干，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母亲，语气是罕见的认真，甚至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壮烈：
“妈，其实……他不是普通同学。”沈延的声音有点发紧，他抓住了旁边崔思廷的手，紧紧握住，像是在汲取勇气，“他是我……我喜欢的人。我们……在谈恋爱。”
空气瞬间凝固了。
李于浸拿着果汁壶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又看向沈延，似乎花了点时间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沈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沁出冷汗，紧紧盯着母亲的反应，准备迎接任何可能的风暴——震惊、反对、失望……
崔思廷能感觉到沈延身体的紧绷，他反手握住了沈延的手，无声地给予支持。他也看向李于浸，等待着她的裁决。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李于浸缓缓放下了果汁壶。她脸上没有出现沈延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激烈情绪，反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带着点忧伤，又混杂着释然和了悟的神情。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却仿佛承载了太多岁月的重量。
她走到沈延面前，伸出手，不是打骂，也不是推开，而是极其温柔地，摸了摸沈延的头，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小延，”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妈妈不反对。”
沈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李于浸的目光掠过他，落在崔思廷身上，那眼神里带着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托付般的柔和。“小延是我最爱的儿子，”她看着崔思廷，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他认定的，那就……再算你一个吧。”
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痛哭流涕的理解，只有一句平静的、却重若千钧的接纳。
沈延的鼻子瞬间就酸了，眼眶发热，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母亲和崔思廷看到自己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他没想到，这场他预想了无数种糟糕结局的“出柜”，会以这样一种平静而温暖的方式收场。
崔思廷也微微动容，他郑重地对李于浸点了点头：“谢谢阿姨。我会……照顾好他。”
李于浸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她转身又走向厨房：“饼干还有，我再给你们拿点。”
客厅里又剩下他们两个。沈延还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崔思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过了一会儿，沈延抬起头，眼睛还红着，却扯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站起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巴掌大小的木盒子走了出来。那盒子做工精致，边角却有些磨损，透着岁月的痕迹。
他走到刚刚端着新烤饼干出来的母亲面前，将盒子递了过去，声音还有些沙哑：“妈，这个……爸爸留给你的。我以前……以为你知道。现在……我觉得该给你了。”
李于浸看着那个盒子，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她认识这个盒子，这是沈及当年视若珍宝的东西，她以为早就随着他一起消失了。
她颤抖着手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上面是沈及那熟悉又陌生的、潇洒飞扬的字迹：
【给我最爱的小浸】
李于浸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几乎是踉跄着坐到沙发上，抖着手展开了信纸。
沈延和崔思廷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敢打扰。
信很长，写满了七年前未及说出口的爱意与绝望。
**【小浸：】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别哭，我的小浸笑起来最好看。
对不起，用这种方式告别。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扛着家里的压力，想着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什么都不怕。他们骂我没出息，逼我离开你，说你会拖累我……真是可笑，明明是我拖累了你才对。
小浸，遇见你，是我沈及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在图书馆窗边看书，阳光照在你头发上，像镀了层金边，我就想，这姑娘怎么这么好看，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后来鼓起勇气跟你搭话，你抬头对我笑，眼睛亮亮的，我就知道我完了。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偷来的时光。你那么温柔，那么坚强，像棵迎着风雨也能努力生长的小草。是我没用，护不住你，还让你跟着我受委屈。看着你为了我，跟你家里闹翻，看着我爸妈和兄弟姐妹给你脸色看……我心像刀割一样。
他们说我要是再不跟你断，就不认我这个儿子，家里的资源一点都不会给我。我不在乎那些，我在乎的是你。可他们拿你威胁我，说要是我不听话，就去你单位闹，让你待不下去……我不能让他们毁了你。
小浸，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没能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还让你因为我承受这么多。我走了，他们应该就能消停了。你……好好过日子，找个能真心对你好、家里人也和善的人，别像我这么没用。
这个盒子，是我原本准备用来向你正式求婚的，里面该放戒指的地方，现在只能放这封信了。真遗憾啊，没能亲手给你戴上。
别为我难过太久。我的小浸，值得世界上所有的好。
最后，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爱你，小浸。很爱很爱。
—— 永远爱你的 沈及】
信纸从李于浸颤抖的手中滑落，她终于支撑不住，捂住脸，压抑了七年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哽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思念和痛苦都哭出来。
沈延看着母亲痛哭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父亲离开的真相，明白母亲那些沉默背后的巨大悲伤。他一直以为母亲是迟钝的，是不懂如何爱他的，现在才知道，她把所有的爱和力气，都用来消化这份沉重的失去，并用她唯一知道的方式——照顾好他们的儿子，来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他走上前，轻轻抱住了母亲颤抖的肩膀。
李于浸靠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这七年的隐忍和苦楚全部哭尽。
崔思廷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终于明白了沈延那份看似没心没肺的乐观之下，隐藏着怎样一个破碎的家庭和沉重的过往。也明白了，为什么沈延会对“陪伴”和“明确的回应”如此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李于浸的哭声渐渐平息。她擦了擦眼泪，从沈延怀里抬起头，眼睛红肿，但眼神却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和坚定。
她捡起那封遗书，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重新放回木盒里，紧紧抱在胸前。然后，她看向沈延，又看了看崔思廷，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平静：
“饼干……还热着，再吃一点吧。”
这一刻，沈延看着母亲，突然就理解了。
理解了她那些沉默的温柔。
理解了她用饭菜堆砌起来的、笨拙却无比坚实的爱。
也理解了，父亲那份以生命为代价、沉重而绝望的爱意。
这个晚上，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只有温暖的烤饼干香气，一封迟到了七年的情书，和一份在巨大悲伤过后，更加深沉的理解与接纳。
过去的伤痕依然存在，但生活，总要带着爱和记忆，继续走下去。
而新的爱，也正在这个曾经布满阴霾的家里，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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