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色板上的新颜色
周五的夜晚来得比九闲辞预期的要快。他站在衣柜前,手指划过一件件深色衬衫,最终停在一件浅灰色的上面——这是林屿曾经说他穿着好看的颜色。三年了,他第一次有勇气再次触碰与记忆有关的色彩。
出门前,他瞥见书桌上雨挽停的那幅素描。画中的他站在窗前,神情忧郁却不再绝望。“在雨中,也有光”,那句话这些天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像一个温柔的提醒。
学校礼堂比上次更加拥挤,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的热度和期待。九闲辞在人群中寻找雨挽停的身影,最终在靠前的座位发现了他。令他惊讶的是,雨挽停旁边坐着一位陌生的中年女性,两人正在低声交谈。
“九先生。”雨挽停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九闲辞几乎要错认为是欣喜的光亮,“这位是李老师,安承的音乐导师。”
李老师友善地点头:“久仰了,安承经常提起您。他说您对音乐很有见解。”
九闲辞感到一丝不自在:“我只是个听众。”
“谦虚了。”李老师微笑道,“安承说您给他的建议比我这专业老师还有用呢。”
九闲辞看向雨挽停,后者轻轻摇头,表示不是自己透露的。这小小的默契让九闲辞心头一暖。
演出开始后,九闲辞发现自己比上次放松了许多。当安承上台时,少年特意朝他们的方向眨了眨眼。
“今晚的第一首曲子,”安承对着话筒说,“我要献给两位特别的人。是他们让我明白,破碎的旋律也可以重新组合成美丽的音乐。”
九闲辞感到雨挽停的身体微微绷紧。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雨挽停的指尖轻轻颤抖,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安承的琴弓落在弦上,流淌出来的不是九闲辞预想中的经典曲目,而是一段他从未听过的旋律——清澈中带着忧郁,轻快中藏着沉重,像是雨后天晴时,树叶上残留的水珠仍在闪烁,却已不再冰冷。
九闲辞闭上眼睛,任由音乐包裹自己。这一次,他没有被拖入回忆的漩涡,而是清晰地停留在当下。他听见音符中的希望,感受到旋律里的坚韧,就像是...就像是雨挽停画中那句话的听觉版本。
在曲子达到高潮时,他不由自主地侧目看向雨挽停。令他惊讶的是,在昏暗的灯光下,雨挽停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无声地沿着脸颊滑落。那不是悲伤的泪水,九闲辞能分辨出来——那是一种被理解、被触动的释然。
音乐结束时,掌声比上次更加热烈。安承鞠躬后,直接走到他们面前,眼睛闪闪发光:“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的作曲,叫《渐显的轮廓》。”
九闲辞一时语塞,他从未想过这个少年已经有了创作的能力,更没想到这首曲子如此打动人心。
“很美。”雨挽停先开口,声音有些哽咽,“真的很美,安承。”
安承咧嘴笑了,然后转向九闲辞:“九先生觉得呢?”
“它让我想起...”九闲辞停顿了一下,寻找合适的词语,“破晓时分,黑暗与光明交替的瞬间。”
安承的笑容更加灿烂:“这正是我想表达的!”
演出结束后,李老师先行离开,留下他们三人在渐渐空旷的礼堂外。
“我请客,庆祝安承首次原创演出成功。”雨挽停突然说,语气比平时轻快许多,“街角那家面馆还开着。”
面馆很小,但温暖明亮。老板娘显然认识雨挽停和安承,热情地领他们到靠窗的位置,不多久就端上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你们常来?”九闲辞问。
雨挽停点点头:“每周五晚上,这是我们的传统。安承练琴辛苦,需要补充能量。”
安承嘴里塞满了面条,含糊不清地补充:“哥就是找个借口自己想吃这家的红烧牛肉面。”
九闲辞看着他们之间自然而亲密的互动,心中泛起一丝羡慕。失去林屿后,他切断了几乎所有的人际联系,像一只受伤的动物独自舔舐伤口。而雨挽停在承受失去的同时,却选择承担起责任,维系着与安承的羁绊。
“九先生一个人住吗?”安承突然问。
九闲辞被这个直白的问题问得一愣:“是的。”
“那多孤单啊。”少年直言不讳,“我以前也怕一个人住,幸好有哥在。”
雨挽停轻轻拍了拍安承的手臂:“别这么没礼貌。”
“没关系。”九闲辞说,然后犹豫了一下,补充道,“确实有时候会感到孤单。”
雨挽停抬起头,目光与九闲辞相遇。在那双总是带着些许忧郁的眼睛里,九闲辞看到了一种理解——不是同情,而是真正的感同身受。
“孤单和孤独是不同的。”雨挽停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孤单是一种状态,孤独是一种感受。你可以身处人群中却感到孤独,也可以独自一人却不觉得孤单。”
九闲辞思考着这句话,感到它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某扇他长期紧闭的门。
饭后,安承先跑回家继续完成学校作业,留下九闲辞和雨挽停慢慢走回公寓。夜晚的街道安静而空旷,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不断变化的默剧。
“谢谢你。”雨挽停突然说。
“为什么谢我?”
“为安承。”雨挽停停下脚步,转向九闲辞,“自从认识你后,他变得更加...开朗了。他需要这样的榜样,一个懂得音乐但不在音乐中迷失的人。”
九闲辞感到一阵心虚:“我并不总是那么稳定。”
“没有人是。”雨挽停继续向前走,“重要的是你愿意再次尝试。这种勇气,比永远坚强更加珍贵。”
他们来到公寓楼下,却没有立即进去。夜空清澈,几颗星星顽强地穿透城市的光污染,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你那幅画...”九闲辞开口,又不知如何继续。
“‘在雨中,也有光’?”雨挽停接上他的话。
九闲辞点头:“你是怎么...看到那束光的?”
雨挽停仰头望着星空,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有一天晚上,我站在窗前看雨,突然发现每滴雨珠都在反射路灯的光芒。成千上万的雨滴,每一滴都带着一点光。那时我明白了,光无处不在,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只要我们调整视角,就能看见它。”
九闲辞沉默着,消化着这些话。三年来,他一直沉浸在失去林屿的黑暗中,从未想过调整自己的视角。悲伤成了他唯一的滤镜,透过它看到的世界永远蒙着一层灰色。
“我想...”九闲辞深吸一口气,“我想我准备好了。”
雨挽停投来询问的目光。
“准备好再次听音乐了。”九闲辞解释道,“真正的音乐,不只是安承的练习声。”
雨挽停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他们乘电梯上楼,在各自的门前道别。九闲辞回到自己的公寓,没有立即开灯,而是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宁静的夜晚。城市依旧,街道依旧,但他的内心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三年未曾拨打的号码——林屿的老师,如今已是音乐学院的教授。犹豫片刻,他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教授,我是九闲辞。希望有机会拜访您,听听林屿留在您那里的作品。”
发送完毕,他感到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长久以来的重负。这不是忘记,而是以不同的方式记住——不再让悲伤定义一切,而是让美好的部分继续活着。
几分钟后,手机亮起,是雨挽停的信息:“安承说谢谢你今晚来。他说你是最好的听众。”
九闲辞回复:“谢谢他的音乐。也谢谢你...的陪伴。”
他放下手机,再次看向窗外。今晚没有雨,但街道上的灯光依然明亮,像是雨挽停画中的那束光,穿透了所有的黑暗和犹豫。
在隔壁的公寓里,雨挽停站在画架前,画笔在调色板上轻轻搅拌。他加了一点明黄色,一点暖橙色,在原本灰蓝色的画面上点出几抹柔和的光晕。画中那个站在窗前的侧影不再那么忧伤,而是微微转向光源,仿佛在倾听某个遥远而温柔的呼唤。
安承推门进来,看到画作,吹了声口哨:“哇,哥,这幅画不一样了。”
雨挽停没有回头,只是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人总是会变的。”
“是因为九先生吗?”少年促狭地问。
雨挽停放下画笔,看向窗外与九闲辞公寓相同的夜景,轻声回答:“因为他提醒了我,即使在最深的黑暗中,我们也能够为彼此点亮一盏灯。”
楼下街道上,一阵夜风吹过,带动树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低语,又像是承诺。在这无声之处,有些东西正在悄然生长,如同画布上渐渐显现的新颜色,温柔而坚定地改变着整个画面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