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之处12

晨雾与柠檬糖

那声沙哑的“早”和更轻的回应之后，房间重新陷入沉默。

但这沉默，与昨夜那种紧绷的、充满试探的静谧截然不同。此刻的沉默，像是被阳光晒暖的溪流，表面平静，内里却流淌着温热而湍急的情感。两人维持着那个意外的拥抱姿势，谁都没有先动，仿佛都在贪婪地汲取这破晓时分偷来的亲密。

九闲辞能清晰地感觉到雨挽停的心跳，通过紧贴的背脊传递过来，从一开始慌乱急促的鼓点，渐渐变得沉稳，最终与他的心跳节奏缓慢地同步，合奏出一曲隐秘的协奏。他的手臂依然环着那截纤细的腰肢，掌心下的肌肤温热，甚至能感受到其下细微的血管搏动。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拥有一个人，同时又被这个人全然信任地依靠着。

雨挽停则完全沉浸在九闲辞的气息和体温里。后背传来的稳定心跳和胸膛的起伏，像是最有效的安抚剂，将他常年盘踞在心底的不安和寒意一点点驱散。他甚至能数清九闲辞呼吸的频率，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线条和力量。这种被全然包裹、被保护的感觉，让他鼻尖微微发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却又不是因为悲伤。

最终还是九闲辞先有了动作。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舍地松开了环抱的手臂，但身体并没有立刻远离。他撑起上半身，侧卧着，低头看向依旧背对着他、耳根通红的雨挽停。

阳光正好落在雨挽停的侧脸上，将他长而密的睫毛染成了淡金色，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紧闭着眼睛，纤薄的嘴唇微微抿着，那副强装镇定却又无处可逃的模样，让九闲辞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咳，”九闲辞清了清嗓子，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慵懒，“我……我睡觉可能没那么老实。”

这是一个笨拙的、试图给双方找台阶下的解释。

雨挽停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几乎听不清的音节，像是反驳，又像是默认。

九闲辞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震动胸腔，带着愉悦的磁性。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绯红耳廓的前一刻顿住，然后转而轻轻拂开散落在雨挽停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天亮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要不要起来？”

雨挽停这才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露出下面那双总是带着些许雾气，此刻却清澈映着晨光的眸子。他飞快地瞥了九闲辞一眼，又立刻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几乎是同时坐起身。动作间，手臂不经意地擦过，带起一阵微小的电流，让两人都顿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蜜的尴尬。

九闲辞率先下床，走向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大片金色的阳光瞬间涌入，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也驱散了最后一缕暧昧的黑暗。他站在光里，背影挺拔，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雨挽停坐在床沿，看着他的背影，心脏依然跳得有些失序。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耳朵，又低头看了看身侧床单上另一个人的压痕，一种不真实感笼罩着他。昨夜和今晨发生的一切，像一场美好得让人不敢置信的梦。

“今天天气很好，”九闲辞转过身，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但声音带着明朗的笑意，“看来能看到很美的湿地景色。”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刚才那个漫长的拥抱只是清晨一个普通的问候。这种自然，奇异地安抚了雨挽停内心的慌乱。他深吸一口气，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嗯，我去洗漱。”

当雨挽停走进浴室关上门，九闲辞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思索的温柔。他走到床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雨挽停刚才躺过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一点余温和属于他的清淡气息。他知道，有些东西，从那个拥抱开始，已经彻底改变了。不是冲动，而是长久陪伴下，水到渠成的必然。

洗漱完毕，两人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准备出发去湿地公园。在检查是否有物品遗漏时，雨挽停在床头柜的角落里，发现了一颗用透明糖纸包裹的柠檬糖。不知道是之前哪位客人留下的。

他拿起那颗糖，阳光下，糖纸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九闲辞走过来，看到他手中的糖，随口问：“想吃糖？”

雨挽停摇摇头，却将那颗糖递给了九闲辞：“给你。”

九闲辞愣了一下，接过那颗小小的、带着对方掌心温度的柠檬糖，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剥开糖纸，将那颗黄色的、晶莹剔透的糖果放进嘴里。瞬间，清新酸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紧接着，是丝丝缕缕的回甘。

很奇妙，这味道，有点像他此刻的心情。有点紧张，有点不确定的酸涩，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向着阳光而生的甜。

他看着雨挽停低头整理画箱侧袋的认真侧脸，阳光在他柔软的发丝上跳跃。九闲辞将糖纸小心地抚平，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走吧，”他背起行李，声音里带着柠檬糖的清甜和阳光的暖意，“去看你说的高原湖泊。”

雨挽停抬起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终于也露出了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点了点头。

晨雾散去，新的一天正式开始。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如同这被阳光驱散迷雾的清晨，清晰、温暖，充满了令人期待的、崭新的可能。那颗柠檬糖的滋味，或许就是他们即将共同踏上的、新旅程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