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侧室内,尘埃在莹白微光中缓缓浮动,如同被惊扰的时光颗粒。两双年轻却同样锐利的眼眸在空中交锋,彼此审视,揣度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肌肉颤动和眼神变化,试图从中读出意图与破绽。
云奕稳住呼吸,体内元力如溪流般悄然运转,蓄势待发。对方的反应极快,那柄青锋短剑绝非装饰品,散发出的锐利气息让他皮肤都感到微微刺痛。这少年,是个劲敌。但他眼中的惊愕与警惕多于邪戾,这让云奕心中的杀意稍稍收敛,但警惕丝毫未减。
苍夜伏低身体,银眸锁定青衣少年,尤其是他按在怀皮袋上的那只手和持剑的手,喉咙里的低吼压抑而充满威胁,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为银色闪电扑击而出。
“回答我的问题。”云奕的声音打破死寂,依旧冰冷,但稍微缓和了那份咄咄逼人,“你是谁?为何在此?”他需要信息,而不是立刻生死相搏。
青衣少年紧抿着嘴唇,眼神闪烁不定,显然也在急速思考。对方没有立刻动手,而且身边那头银狼灵性非凡,似乎并非冥瞳那些毫无理智的虫族或堕落者。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们…不是‘他们’的人?”
“他们?”云奕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你指的是谁?冥瞳?还是御兽宗里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刻意点出这两个名字,既是试探,也是表明自己并非对方想象中的某一方势力。
少年瞳孔再次微微收缩,云奕的话显然触及了他所知的某些信息。他握着短剑的手指紧了紧,又缓缓松开一丝,沉声道:“看来…我们似乎都不是彼此最初预想的敌人。”他这话说得谨慎,并未完全放下戒备,但剑尖微微下垂了寸许,这是一个微弱的、试图缓和局势的信号。
“敌人与否,取决于你的答案和接下来的行为。”云奕不为所动,矿镐依旧稳稳指着对方,“表明你的身份和来意。”
少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他的目光扫过云奕朴素的衣着、手中那柄看起来粗陋却握得极稳的矿镐,还有身边那头异常神骏、气息奇特的银狼,最终缓缓开口:“我名青霖。来自…‘巡风堂’。”
“巡风堂?”云奕眉头微蹙。他从未听说过御兽宗内有这样一个堂口。是化名?还是某个隐藏的势力?
自称青霖的少年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补充道:“一个早已名存实亡、苟延残喘的古老传承罢了,不为外人所知。我到此地,是为了寻找先祖遗留之物,证实一些…被刻意掩埋的历史。”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侧室外那巨大的玉璧方向。
寻找先祖遗留之物?证实历史?
云奕心中一动,联想到玉璧上的刻痕。难道这个“巡风堂”,与那些远古时期留下、并选择隐藏起来的先民有关?
“你找到了什么?”云奕的目光落向他怀中那个皮袋。刚才那微弱的能量波动,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青霖立刻警惕地用手护住皮袋,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这与你们无关。你们又是谁?为何能找到这里?外面…现在情况如何?”他反而开始反问,试图掌握一些主动权,同时也透露出他似乎与外界隔绝已久的信息。
“云奕。”云奕报出名字,略一沉吟,决定透露部分信息以换取信任,“无意间被虫族追杀,坠入地下暗河,循着你的脚印至此。外面…清河城已陷落,御兽宗内忧外患,虫灾肆虐。”
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清河城陷落”的消息,青霖的脸色还是瞬间苍白了几分,眼中闪过悲痛、愤怒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复杂情绪。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果然…他们还是成功了…那群背叛者…”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
“背叛者?”云奕立刻抓住这个词,“你说的是谁?赵康?还是冥瞳背后的操控者?”
青霖猛地抬头,盯着云奕:“你知道赵康?你到底是什么人?普通弟子绝不可能知道这些,更不可能在虫族追杀下逃到这里!”
“一个侥幸从黑狱逃出来的实验品罢了。”云奕语气平淡,却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顺便,毁了赵康主持的一处邪瞳祭坛。”
“黑狱!邪瞳祭坛!”青霖失声惊呼,脸上的震惊之色比刚才看到云奕时更甚!他上下打量着云奕,仿佛要重新审视他一般,“你毁了祭坛?这怎么可能?!就凭你…”他的目光扫过云奕启灵境的修为,虽然扎实,但要说能毁掉有重重守卫的祭坛,实在难以置信。
“信不信由你。”云奕并不在意他的质疑,“现在,可以说说‘背叛者’和‘巡风堂’了吗?还有,你找到的东西,或许与我们能否活着离开这里有关。”
他暗示了合作的必要性。在这诡异的地下遗迹,面对未知的危险和可能存在的追兵,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前提是对方真的是朋友。
青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眼神复杂地看着云奕,又看了看对他依旧虎视眈眈的苍夜,似乎在极度艰难地权衡着。云奕透露的信息太过惊人,黑狱逃犯、摧毁祭坛…这每一样都与他所知的那个“计划”和“预言”的某些碎片隐隐吻合。
最终,他似乎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没有收起短剑,但身上的敌意明显减弱了许多。
“巡风堂,并非御兽宗下属堂口。它的历史,远比御兽宗悠久。”青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古老的沉重感,“我们的先祖,乃是远古‘守璧人’的一支遗脉。”
“守璧人?”云奕立刻联想到那面玉璧。
“看来你看到了外面的‘传承玉璧’。”青霖并不意外,“据堂内残卷记载,远古灾变之后,圣者合力驱散邪魔,但天地亦遭重创,文明几近断绝。部分先民携带核心传承远遁,而另一部分则选择留下,守护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以及…封印一些未能彻底清除的邪魔残骸或是过于危险、不容有失的远古遗物。”
“我们这一支的先祖,奉命守护的便是这处‘地枢玉殿’和这面记录着历史与警示的‘传承玉璧’。同时,也监视着黑风山脉深处一道被重重封印的‘古裂痕’,防止残留的邪气逸散或被外界惊扰。”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苦涩:“然而,岁月变迁,传承逐渐遗失,人心亦会变。御兽宗在此建立之初,与我等尚能和平共处,甚至早期还得到过一些巡风堂关于驯养守护兽的古老指点。但后来,宗门势力扩张,内部派系倾轧,尤其是近百年来,以赵康及其背后支持者为代表的一派,逐渐背离宗门初衷。”
“他们不知从何处与‘冥瞳’这等邪物勾结,竟妄图利用那‘古裂痕’中逸散的邪气,以及模仿远古邪魔仪轨制造所谓的‘邪瞳祭坛’,追求禁忌的力量!这彻底违背了‘守璧人’守护与封印的职责,更是对先祖牺牲的亵渎!”
青霖的声音因愤怒而提高:“巡风堂历代堂主竭力反对,却遭其诬陷打压,被斥为‘守旧顽固’,势力日渐衰微。直到数年前,赵康一派终于发动清洗,巡风堂总堂被毁,死伤惨重,唯有少数人侥幸逃脱,转入地下,暗中活动,试图找到阻止他们的方法。”
“我此次潜入,一是根据堂内秘典记载,寻找先祖留在此处的某件可能克制邪瞳之力的信物;二是想确认‘古裂痕’的封印是否已被他们破坏。”他的手下意识地又按了一下怀中的皮袋。
云奕静静地听着,心中许多谜团逐渐清晰。原来如此!御兽宗的内斗根源竟如此之深,牵扯到如此古老的恩怨。冥瞳的入侵,并非偶然,而是内有叛徒接应!
“那么,你找到了吗?那件信物?还有,封印情况如何?”云奕追问。
青霖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信物…我只找到了部分,能量流失严重,不知还能否起效。”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至于封印…我虽未直达最深处,但沿途所见,封印之力正在急剧衰减,邪气泄露程度远超记载!恐怕…赵康他们不仅没有维护封印,反而在加速破坏它,以获取更多的邪气来源!我们必须尽快将消息传出去,并找到阻止他们的方法!”
就在此时,一直保持警惕的苍夜忽然猛地抬起头,银眸望向侧室外的黑暗甬道方向,耳朵剧烈抖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极度不安的低呜!
“呜…嗷呜!”(有东西…很多…靠近…危险!)
几乎同时,云奕和青霖也感知到了!
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和尖锐的嘶鸣声,正从他们来时的甬道方向传来,并且正在迅速逼近!
那声音…是虫族!而且数量极多!
它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
两人的脸色瞬间大变!
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被更大的危机所取代!
“该死!它们怎么会找到这里?!”青霖失声,握紧了短剑。
云奕眼神冰冷,瞬间做出了判断:“看来你的潜入,或者我们的到来,终究还是被发现了!没时间细说了!先应对眼前的麻烦!”
他看了一眼青霖:“暂时联手?”
青霖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先杀出去!”
短暂的同盟,在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下,瞬间达成。
两人一狼,立刻冲出侧室,重回主殿。目光扫向那传来恐怖声响的甬道入口,只见黑暗之中,已经隐隐可见无数猩红的光点闪烁,那是虫族的复眼!
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古老的沉寂,充斥了整个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