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算计啊”

解雨臣走到床边，这次没有停下，而是坐在了床沿。

柔软的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旁边那团用被子和枕头裹成的“茧”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连呼吸都仿佛屏住了。

他没有试图去掀开枕头，只是看着那颗深埋着的、黑发凌乱的后脑勺，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唤他的名字：

“池跃安。”

枕头下的身体绷得更紧了，像是受惊的刺猬缩紧了所有的刺，但还是死扛着不出声，企图用沉默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解雨臣继续道，语气平静却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敲在对方紧绷的神经上：“我知道你听得见。”

“我也知道，你很聪明。”他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不像夸奖，更像是一种摊牌前的铺垫。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给彼此一个呼吸的空间，也让接下来的话更具分量。

“小时候那次至关重要的考试，你押中了所有难题，说是猜的。”

“后来我爸公司那次几乎无法挽回的危机，你随口一提的点子成了转机，你说是蒙的。”

“还有好多好多事，大大小小，你都用‘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糊弄过去了。”

“我也当作看不见，替你遮掩。”

解雨臣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但列举的事实却让枕头下的人影愈发不自在。

“但这次，”解雨臣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冰冷的质感，“是吴邪。”

他不再给池跃安任何闪躲的余地，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出鞘的利刃，直指核心：

“兰措那边情况复杂，我收到的消息也很模糊，你告诉我，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你既然知道小哥在吴邪身边，知道我要去兰措查东西，那你一定也知道更多。”

“说出来。”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命令。

枕头下的人依旧沉默，像一块顽固的石头。

但解雨臣锐利的目光能看到他放在身侧、半蜷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紧紧攥住床单，微微泛白，暴露了主人内心的激烈挣扎。

长时间的静默在房间里弥漫，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窗外的夜色似乎也随着这份寂静而更加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解雨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点因被刻意隐瞒而产生的薄怒，在触及对方那显而易见的抗拒和不安时，终究被更深层的担忧所取代。

他这次没再用强硬的语气逼迫，只是伸手，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温和，不轻不重地揉了揉池跃安那颗埋在枕头里的、毛茸茸的后脑勺。

“行了，别憋死了。”他的声音缓和下来。

池跃安依旧不动，但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松弛了一毫米。

这已经是态度的软化，从坚决的“不去”变成了有条件的“不去兰措”。

闷闷的、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嘟囔声，终于从枕头底下艰难地挤了出来：

“……反正我不去兰措，要去你自己去。”

解雨臣抓住这细微的转变，试图讲道理，声音放缓了些：“吴邪那边，就算有小哥在，也未必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强调道：“有些事，比如那些弯弯绕绕的人心，小哥未必擅长应对。”

池跃安依旧埋着头，像只固执的鸵鸟，但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下，显示他正在思考这些话。

解雨臣知道他在听，继续加码，同时也抛出一个看似让步的选择：

“而且，阿宁的队伍不简单，背后牵扯的东西可能超出我们的预估，你知道的，对吗？”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你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留在这里等我消息。”

这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池跃安反而猛地抬起头，头发被枕头揉搓得更加凌乱，像顶了个鸟窝，眼角甚至因为刚才埋得太用力而有些泛红。

他瞪着解雨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算计”的恼怒，语气带着点火烧眉毛的急切：

“让你一个人去？然后呢？等你一头扎进什么麻烦里，通讯中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再千里迢迢跑去捞你？”

他像是被自己描绘的、极有可能成真的糟糕画面气到了，猛地坐起身，用力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一脸烦躁，几乎是在低吼：

“解小花！你故意的！从小到大都是！就知道用这招！”

看着他这气急败坏却又明显是关心则乱的反应，解雨臣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得逞般的笑意。

果然，池跃安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秒，那眼神像是要把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又或许是认清了自己根本无法置身事外的现实，他“砰”地一声向后倒回床上，震得床垫弹了弹。

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认命的疲惫和浓浓的抱怨：

“去去去！去兰措！赶紧的！早点搞定早点回家！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解家和吴家的……造孽啊……”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串含混不清的、针对解雨臣和吴邪的抱怨。

解雨臣眼底终于掠过一丝真切的笑意，稍纵即逝，当务之急就是准备行动。

他不再多言，利落地转身走向衣帽间，开始准备行装。

他需要轻便但足以应对突发状况的装备，需要规划路线，需要确认兰措那边的接头信息。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但房间里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从之前僵持的紧绷，转变为一种虽有抱怨但目标一致的凝练。

就在解雨臣将一把匕首妥善地塞进背包侧袋时，床上挺尸般的人忽然又冒出一句，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两天后的早上再出发，现在去太早了。”

正收拾的解雨臣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又躺了回去、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的池跃安。

池跃安知道更多，他果然知道。

两天后……这个时间点，意味着什么？是等某个消息？还是避开某个风险？

抑或是，兰措那边，在两天后才会出现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或人？

解雨臣没有追问，有些事，池跃安不想说，逼问也无用。

“好。”解雨臣应了一声，声音平静，将疑问暂时压下，“就两天后。”

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心里却已经开始重新调整计划，两天时间，足够他做一些额外的准备了。

而池跃安，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似乎彻底放松下来，没过多久，竟真的传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解雨臣收拾好东西，走到床边，看着池跃安毫无防备的睡颜，轻轻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只是“慧极伤根”那四个字，如同一个细微的倒刺，依旧隐秘地扎在解雨臣的心头。

提醒着他，身边这个看似散漫不羁的发小，或许正背负着他看不见的重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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