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缚（十五）

江澄猛地抽回手，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伤

他强压下冲出门去的冲动，胸口因方才的挣扎隐隐作痛，灵力在经脉中滞涩地流转

罢了，现在出去，又以何种面目面对？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舅舅！你醒了！”金凌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少年人几步就冲到了榻前，脸上写满了关切

“嗯”江澄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还有些沙哑

然而，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不寻常的细节——金凌走进来时，并非直线奔向床榻，而是极自然地、微不可察地绕了一个小弧线，仿佛……仿佛在避开某个伫立在榻前、常人看不见的障碍物

江澄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直直射向金凌，语气没有丝毫疑问，是冰冷的陈述：“你看得见他。”

金凌脸上的欣喜瞬间凝固，张了张嘴：“舅舅，我……”

一旁的温若寒虚影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带着十足的玩味打断了金凌试图解释的话：“呵，你以为能瞒得过他？”他血色的眼眸在金凌和江澄之间转了转，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砸在江澄的心上：

“你这外甥，倒是好本事啊。江家底蕴深厚，医师们也并非庸碌之辈，他翻遍了藏书阁的古籍，竟真让他寻来了一个有趣的东西——分魂盏”

温若寒的身影似乎因为提及此物而凝实了些许，他饶有兴致地解释着，如同在分享一件趣事：

“说来原先那共缚之效，虽将你我相连，束缚却也没那般严苛，本座好歹还能在这莲花坞内走动走动”

他语气一转，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嘲弄，“不过，托你这好外甥的福，这分魂盏更是妙用无穷”

“它无需耗费灵力便能稳固魂魄，令其显形。如今两个魂魄不必时时刻刻绑在一处，所能活动的范围也远不止这莲花坞了”

他血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总算不必同进同出，连如厕沐浴都得要人守在门外了，倒是方便了许多”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禁锢感：“自然，也并非全然解脱。分开太远仍是做不到的，魂魄之间那点无法斩断的牵连犹在。但若是分头去查探些线索，倒是绰绰有余了。”

江澄彻底明白了

原来金凌早已知情，并且千方百计找到了方法，不仅让他和温若寒的魂魄得以更自由地行动，甚至将其活动范围扩大到了莲花坞之外

他的指节捏得发白，榻边的纱帐无风自动，隐隐有紫电噼啪的火花在他指尖一闪而逝。

他盯着金凌，那目光几乎要将少年钉穿：“你翻遍了莲花坞的禁书库？动了分魂盏？金凌，谁给你的胆子！”

金凌被他吼得肩膀一缩，但随即又倔强地挺直背脊，语速飞快地辩解：“我不是故意要瞒你！舅舅你之前那样…魂魄不稳，时时痛苦，连门都出不了，还要被、被这东西纠缠！”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温若寒的虚影，又迅速收回视线，语气带着豁出去的急切：“我只是想帮你！分魂盏是上古法器，能固魂显形，让你们不必拘于一室，能自由行动去查线索…”

“帮我？”江澄猛地打断他，声音淬冰般寒冷，“你知道动用这种东西的代价吗？你知道一旦行差踏错，会是什么后果？！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胸口滞涩的灵力因怒意而翻涌，带来一阵闷痛

“呵。”温若寒的轻笑声再次响起，他好整以暇地飘近些许，血眸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对舅甥，“代价？眼下看来，倒是利大于弊。至少你我无需再忍受与彼此寸步不离的窘境。你这外甥，胆子是不小，心思也算活络。”

江澄一个眼刀扫过去，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你闭嘴！”

温若寒毫不在意，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慵懒却切入关键：“既已能分头行动，便别浪费这‘好意’。当务之急，是弄清这共感同缚的根源。”

江澄压下对金凌的怒火，强行将注意力拉回正事

是了，追究已发生的事无用，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他眉心紧蹙，回忆着当时情景：“大梵山。那只魔化的螳螂。”江澄思索片刻后笃定

温若寒了然，认同的接过了他的话“那东西出现后，互换的确频繁剧烈许多。其魔气…并非寻常。”

那时江澄便察觉不对，只是凭借强横的修为硬生生压制了下去，却未能根除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深极冷的厉色，前世的记忆碎片翻滚上来，带着血腥与焦土的气味

“那气息，与我之前所遇一只魔化天狐如出一辙。只是彼时我来不及深究便…”他顿住

江澄的话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断

那未尽的“身死”二字化作一片沉重的阴霾，沉入他骤然幽深的眼底，只余下冰冷的锐光

他重生的秘密，是他绝不容窥探的禁区

即便面对的是与他魂魄诡异相连的温若寒，即便关切他至此的金凌，他也绝不会将前世种种轻易示人。

温若寒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显然捕捉到了江澄那瞬间的异常停顿和骤然收敛的情绪

但他并未立刻追问，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更深的、意味不明的弧度，仿佛嗅到了更有趣猎物的气息

他慢条斯理地接话，将重点拉回那魔物之上：“哦？如出一辙？看来并非偶然。那此物起源何处，江宗主可有头绪？”

他刻意忽略了江澄未尽的言语，反而顺着那魔气线索追问，语气中的玩味似乎收敛了些，多了几分探究。

江澄压下心头翻涌的前世血影，冷声道：“尚未及细查。”

他目光扫过一旁因他刚才的厉喝而显得有些无措的金凌，又冷冷瞥向温若寒的虚影，“但既已能行动，便从大梵山开始。那魔物虽被清除，残留的痕迹或许还在。”

他掀被下榻，动作间仍能感到灵力流转的些许滞涩，但被他强行压下

紫电在他指间化为戒指出现在原位，他周身气息重新变得冷硬锐利，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震动从未发生

“金凌”他声音依旧冷肃，却不再是最初那般骇人的怒意，“分魂盏之事，回头再与你算账。现在，你去将大梵山那次夜猎的所有卷宗调出来，尤其是关于那魔化螳螂出现地点、周遭环境的记录，一丝不许遗漏。”

金凌见他舅舅似乎恢复了平日状态， 脸色更加冰冷，连忙应声：“是，舅舅！我这就去！”他转身欲走，又迟疑了一下，飞快地低声道：“舅舅…你的身体…”

“死不了”江澄硬邦邦地打断他，“快去”

金凌不再多言，快步离去

屋内只剩下江澄与温若寒的虚影

江澄甚至没有看温若寒一眼，只冷声道：“既然范围不止莲花坞，那便走吧。去大梵山亲眼看看。”他也需要确认，这一世的变故，与前世那魔化的天狐，与他离奇的死亡和重生，究竟有无关联

温若寒低笑一声，身影如轻烟般飘动：“正合本座之意”他血色的眼眸扫过江澄紧绷的侧脸，“但愿江宗主的‘头绪’，能带来些惊喜。”

两道身影，一实一虚，前一后，带着迥异却暂时同向的目的，悄然离开了莲花坞，朝着疑云笼罩的大梵山而去

空气中，只余下淡淡的、冰冷而压抑的紧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