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门缓缓合拢,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暖阁内传来的笑语渐渐被隔绝在风雪之外。斩疆尘这才弯下腰,指尖触碰到那个蜜饯盒,冰凉渗人的寒意顺着木盒上的积雪传来。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沈辞安捏着他下巴时的力度,那力道里暗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凌厉,让他的心莫名一沉。
他随手剥开一块杏仁酥送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无法驱散心底翻涌的寒意。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越过了一条看不见的界线——从一个单纯的将军之子,成为了某个秘密的共犯。然而,心中并未涌起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兴奋感,就像猎人闻到了猎物的气息,隐隐期待着未知的追逐。
当斩疆尘踏入将军府时,斩大将军正坐在书房里擦拭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长剑。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儿子一身风雪的模样,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又跑哪儿去了?三皇子掉湖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斩疆尘解下斗篷,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愈发肤白胜雪。他走到父亲身边,目光落在那柄寒光凛凛的长剑上:“是。”
斩大将军猛地放下剑,眼底怒色一闪:“你可知道三皇子的母妃是淑妃?打狗还得看主人!”
“可他咬的是五殿下。”斩疆尘拿起一块布,学着父亲的样子擦拭剑鞘,声音平静,“父亲不是说,斩家的人,要么不站队,要么就站在能赢的那一方吗?”
斩大将军愣住了,盯着儿子看了半晌。他忽然发现,这个常被嘲笑长得像姑娘的儿子,眉宇间已浮现出几分自己年轻时的锐气。只是那份锋芒中,似乎夹杂着某种他看不懂的东西,如同蒙在刀刃上的迷雾,让人捉摸不透深浅。
“五皇子……”斩大将军沉吟片刻,“他母妃早逝,在宫中无依无靠,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赢的人。”
“现在不是,不代表将来不是。”斩疆尘的指尖划过剑鞘上的云纹,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笃定,“父亲,我觉得他会是个好皇帝。”
斩大将军陷入了沉默。他看着眼前这张过于精致的脸,竟觉得有些陌生。这孩子才八岁,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昨夜朝堂上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中,五皇子从容不迫地反驳丞相的奏请,那份气度,确实不像个失势的皇子。
“你想怎么做?”斩大将军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纵容。
“我想帮他。”斩疆尘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就像父亲辅佐先皇那样。”
斩大将军放下长剑,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指尖触到的发丝柔软,但他知道,这孩子的骨头比谁都硬。他忽然笑了,笑声中掺杂着几分欣慰与担忧:“好,既然你选了这条路,就得记住,踏入这朱墙,就没有回头的余地。将来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万劫不复,都得自己扛着。”
“嗯。”斩疆尘重重点头,眼底的光芒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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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卯时,天还未完全亮,东宫角门的阴影中站着一道小小的身影。斩疆尘裹着玄色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打量四周。
“来了?”沈辞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斩疆尘转身,看见沈辞安穿着普通的青布衣衫,脸上沾了些灰,活像个不起眼的小太监。
“殿下这是……”他刚开口,却被沈辞安打断。
“嘘。”沈辞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往暗处走去,“跟我来。”
两人穿过几条僻静的宫道,来到一处废弃的宫殿。殿门早已腐朽,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灰尘随着微弱的晨光扬起,呛得人直咳嗽。
“这里是……”斩疆尘环视满殿的蛛网和落叶,疑惑地问道。
“景阳宫,我母妃以前住的地方。”沈辞安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三年前她病逝后,这里就荒废了。”
他走到殿角的一个破柜前,轻轻触动了某个机关。柜子吱呀一声移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进去。”沈辞安示意他。
斩疆尘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钻了进去。洞内狭窄,只能匍匐前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约莫爬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密室,角落堆着几个木箱,墙上挂着一幅绘制精细的宫图,上面用朱砂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点。
“这些是……”斩疆尘看向那些小点,惊讶地问道。
“宫中各处守卫的换班时间,还有各位皇子公主们的日常行踪。”沈辞安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光影映照在他沉静的脸上,“还有这个。”
他打开一个木箱,里面竟是一些泛黄的奏折和信件。斩疆尘拿起一封,只见上面写着晦涩难懂的语句,似乎是某种秘密的传递。
“这是……”
“丞相和三皇子母妃的私信。”沈辞安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早就勾结在一起,想等父皇百年之后,拥立三皇子登基。”
斩疆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看着那些信件,又看了看墙上的宫图,忽然明白了沈辞安的意图。这个看似无依无靠的五皇子,其实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像一头潜伏的狼,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你想让我做什么?”斩疆尘再次开口,这次的声音里没有了昨日的犹豫。
沈辞安走到他面前,油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野心、算计,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依赖。
“我需要一把刀。”沈辞安的目光落在斩疆尘身上,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一把足够锋利,足够听话,也足够……出人意料的刀。”
斩疆尘知道他说的是谁。自己这张精致的脸,是最好的伪装。谁会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如瓷娃娃般的少年,手中会握着能杀人的刀?
“我有条件。”斩疆尘抬起头,迎上沈辞安的目光,“若你将来真能坐上那个位置,斩家的人,你不能动。”
沈辞安笑了,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真实:“不仅不动,还要让斩家世代荣宠。”他伸出手,“成交?”
斩疆尘看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不像个皇子,倒像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但他知道,这只手能翻云覆雨,也能将阻碍碾成尘埃。
他握住那只手。两只年轻的手在油灯下交握,一只温暖干燥,带着书卷气;一只微凉,指尖还残留着练剑留下的薄茧。
“成交。”斩疆尘的声音很轻,却如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两人心底荡起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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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御花园里少了一个独自赏雪的少年,东宫角门的阴影中多了两个交头接耳的身影。他们稚嫩的肩膀,正悄然扛起一场足以颠覆王朝的风暴。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地落在朱红的宫墙上,像是要掩盖所有的秘密。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两个少年并肩而立,身影被拉得很长,仿佛即将刻入王朝骨血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