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冬。
北境的风雪仿佛比皇城的要来得更早一些,也更猛烈几分。鹅毛大雪连续下了三天,将雁门关的城楼包裹得如同一座白冢,寒风裹挟着雪沫子,啪啪地打在甲胄上,像无数细碎的刀刃划过金属表面。
斩疆尘立于关楼上,银甲之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睫毛凝结着霜花。他的目光穿过茫茫雪原,那里潜藏着蛮族的铁骑以及镇国公旧部的残兵——三天前,斥候回报说蛮族先锋已越过了阴山,而领军者竟是镇国公的侄子赵承。
“将军,镇北将军的军队还没到。”副将用冻得通红的双手不停揉搓,语气里满是焦急,“按约定,他昨日就该带人抵达西侧隘口,配合我们布防。”
斩疆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箭垛,节奏与当年启元帝在养心殿时如出一辙。“他不会来了。”
“将军的意思是……”副将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他真的反了?”
“不然还能怎样?”斩疆尘冷笑一声,笑声很快被寒风撕裂成碎片,“镇国公的旧部躲在暗处,蛮族铁骑压境,他这个所谓的‘镇北将军’正好做个内应,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雁门关。”
副将急得直跺脚:“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五万精兵分散驻守三关,如果西侧隘口失守,蛮族就可能绕到关后……”
“慌什么?”斩疆尘打断他的话,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箭尖直指关外雪原深处,隐约可见几个黑点在移动——那是蛮族的探马。“传我的命令,让西侧隘口的守军立即撤回,退守第二道防线。另外,让亲卫营准备火箭,等蛮族靠近的时候,给他们‘暖暖身子’。”
“撤回?”副将愣住了,“那西侧隘口岂不是拱手让人了?”
“一座空关而已,给了他们又有何妨?”斩疆尘话音未落,已然松开弓弦,箭簇破空而出,精准地贯穿了探马的咽喉。“我要让他们以为,我们怕了。”
副将虽满腹疑惑,但还是领命而去。关楼上只剩下斩疆尘一人,风雪飘落在他的脸上,融化成水珠顺着下颌滑落,像是无声的泪水。他掏出怀中的香囊,四皇子绣的平安符因体温变得温热,针脚间还挂着几根线头。
他忽然想起沈辞安送他赴北境时的眼神,那双桃花眼里藏着的是担忧,还是笃定他能破局的算计?或许是两者兼有吧。他们早已习惯在刀尖上行走,彼此既是秤砣也是刀刃。
夜幕降临,蛮族果然对西侧隘口发起了进攻。喊杀声、马蹄声、兵刃碰撞声穿透风雪,传入雁门关内。斩疆尘站在城楼最高处,望着西侧隘口燃起的火光,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那是他预先埋下的火油,赵承和蛮族先锋此时恐怕正在火海里挣扎。
“将军,镇北将军的旗号出现在西侧隘口了!”斥候跌跌撞撞地冲上来,声音里带着惊恐,“他……他真的带着人反了!”
斩疆尘的目光落在关外那面熟悉的“镇北”旗上,眼中毫无波澜。“看来,镇国公的这位侄子,比他叔父更急于送死。”他转身对自己的亲卫说道,“按照第二套方案,放他们进来。”
亲卫一怔:“将军,放他们进来,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腹背受敌?”斩疆尘轻叩剑柄,这是他与沈辞安事先约定好的暗号,意为“将计就计”。“我要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瓮中捉鳖。”
半个时辰后,西侧隘口的“守军”果然“溃逃”了。赵承率领镇国公旧部和蛮族先锋得意洋洋地冲进隘口,以为胜券在握。但他们刚踏入关隘深处,两侧山崖突然滚落下无数巨石,封死了退路。紧接着,火箭如雨点般落下,照亮了崖上斩疆尘冷峻的脸。
“赵承,别来无恙啊?”斩疆尘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你叔父在天牢里没来得及告诉你,背叛朝廷的下场是什么吗?”
赵承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他猛勒马缰,看着前后被堵死的隘口,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斩疆尘!你好狠的心!”
“彼此彼此。”斩疆尘抬手,弓弦轻响,一支火箭射中了崖边的火油桶。“去年你叔父在天牢炸火药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呢?”
轰然巨响再次震彻山谷,火光吞噬了整个隘口。赵承的惨叫被爆炸声淹没,镇国公旧部和蛮族先锋在火海中乱作一团,相互踩踏,死伤无数。
斩疆尘站在悬崖之上,注视着下方如同炼狱般的景象,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他清楚,这场胜利的代价是数百名“溃逃”士兵的生命——他们全是从亲卫营里选拔出来的死士,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将军,蛮族主力正在后撤!”副将兴奋地跑来,“他们看见先锋被歼灭,怕是已经吓破胆了!”
“撤?”斩疆尘的目光投向更远处的雪原,那里隐约有更大的阴影在移动,“他们是在等待援军。给皇城传信,就说北境初定,但蛮族主力未损,请求增兵。”
他需要沈辞安的反应。这不仅是请求援助,更是一次试探——沈辞安会不会借增兵之名派来制衡他的人?
三日后,皇城的回信到了。沈辞安没有增派兵力,只送来一封密信和一枚虎符。密信上只有八个字:“镇北已除,可掌其部。”虎符则是完整的京畿大营调兵符,并非北境的兵权。
斩疆尘握着那枚虎符,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铜面。沈辞安是在告诉他:镇北将军已经在京城伏法,北境的旧部不必再留,但京畿的兵权仍旧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
“陛下倒是……坦率得很。”斩疆尘轻笑一声,将密信烧毁。
副将不解地问:“将军,陛下不增兵,我们该如何应对蛮族主力?”
“无需应对。”斩疆尘将虎符收好,“蛮族不过想趁火打劫,如今先锋被消灭,镇北将军伏法,他们已无内应,不敢再南下。我们要做的,是清扫北境的‘余毒’。”
他说的“余毒”,指的是那些仍忠于镇国公的旧部。接下来的半个月,斩疆尘率军在北境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清洗行动。凡是与镇国公旧部有关联的军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以“通敌罪”论处。鲜血流成河,将雁门关下的雪原染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