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暮春的北境天空阴沉得像一块破布。风裹着草原的气息，腥味浓重，夹杂着箭矢呼啸的声音砸向雁门关城楼。斩疆尘抬起手臂，粗糙的手背抹去脸上的血污。银甲早已布满裂痕，每一道都像是岁月刻下的印记，又深了几分——这是三天里第七次攻城。蛮族的尸体堆积在关下，如小山般压得土地微微凹陷，但他们毫不退缩，踩着同伴僵硬的尸体，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和咆哮。
“将军！西侧城墙快守不住了！”副将踉跄跑来，嗓音沙哑得像拉锯的铁片。他左臂插着一支箭，鲜血顺着盔甲的缝隙滴落，在石板上砸出暗红的斑点。“蛮族先锋带着镇国公的旧部，已经快要突破第二道防线了！”
斩疆尘目光一凝，冷峻地扫向城下的黑旗。那旗上绣着残缺的龙纹，像是前朝最后的挣扎——果然，三皇子赵显亲自来了，还把镇国公藏在北境的最后一笔家底掏空了。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剑刃上的缺口透着寒光，映出他眼底深埋的决绝：“让亲卫营顶上去，告诉他们……退后一步，斩！”
亲卫营的士兵是从北境挑选出来的死士，一个个悍不畏死、以一敌十。可即便如此，连日来的血战也让这个队伍人数锐减。看着那些年轻的脸庞倒下，斩疆尘胸口莫名一痛，仿佛“江南待雪”这四个字从信笺中浮现在脑海，冰冷刺骨。
就在此时，一名亲卫突破漫天箭雨，狼狈地滚到斩疆尘脚边。他双手高举一个染血的竹筒，喘息急促：“将军……皇城来的密信！”
斩疆尘劈开竹筒，信纸已经被血浸透了一半，字迹却依旧清晰可见——是沈辞安的亲笔。“刺是假，鱼已入网，北境可放手。”短短一句话，却像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斩疆尘内心掀起滔天巨浪。
刺是假？沈辞安遇刺竟然是假的？他演这场戏，只是为了引京城里的内应露馅？
“将军，怎么了？”副将见他脸色骤变，紧张地催问道。
斩疆尘忽然笑了，笑声中夹杂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传我的命令，打开西侧城门，放他们进来。”
“将军！不可啊！”副将瞪大眼睛，几乎喊破喉咙，“那是条死路！”
“就是要让他们自己走进死路。”斩疆尘指尖轻轻敲了三下城砖，是他和沈辞安心照不宣的“收网”信号。“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都看看清楚，他们心目中的‘明君’，不过是个丧家之犬罢了。”
半个时辰后，西侧城门轰然洞开。赵显率领蛮族与旧部冲入城内，满脸得意洋洋，似乎胜利唾手可得。然而，当他们的脚步刚踏入街巷，两侧的民房突然炸裂开来，火药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硝烟瞬间吞没了整条街道。
“轰——”
巨大的冲击波将赵显掀翻在地，他重重摔落，耳边充斥着哀嚎与惨叫。周围的人迅速倒地，血花四溅。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次中计，愤怒得双眼赤红，咬牙切齿地怒吼：“斩疆尘！你这个卑鄙小人！”
城楼上，斩疆尘冷漠俯视着这一切，声音穿透硝烟传入赵显耳中，冰冷如霜：“比起你勾结蛮族祸乱北境，我这点手段，算得了什么？”话音未落，弓弦轻响，一支利箭精准贯穿了赵显的肩胛骨，带起一片血雾。“十年前你逃得快，这次……你不会有那么好运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远处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声。这并非蛮族增援，而是身穿禁军盔甲的骑兵。为首的将领高举圣旨，声音如雷贯耳：“陛下有旨！前朝余孽赵显勾结蛮族谋逆叛国，就地格杀！镇国公旧部，降者免死！”
赵显？原来前朝三皇子的名字竟是如此普通。斩疆尘看城下的人群瞬间崩溃，有的跪倒在地乞求活命，有的仍在垂死反抗，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这些人为了所谓的“复国大梦”，将自己的性命押注其上，却浑然不知，从一开始，他们不过是棋盘上的弃子。
皇城，御书房。
沈辞安心事重重地放下密信，手指捏着半枚鱼形玉佩，目光悠远。信的内容简单直接：“北境已定，赵显擒，余孽清。”
“陛下，京城的内应全都清理干净了。”李德全躬身禀报，语调低沉而恭敬，“果然是吏部的几个老家伙，偷偷给赵显运送了不少粮草和武器。”
沈辞安望向窗外，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色花瓣随风飘落在青石板上，如同北境雪地里的血迹一般鲜艳夺目。“处理干净了吗？”
“按照陛下的吩咐，抄家，流放三千里，没留活口。”
“四皇子那边呢？”沈辞安忽然转头询问。
“殿下还在临摹字帖，说是要等将军回来，给他看新写的‘安’字。”李德全声音放软了些，“不过……昨天殿下问奴婢，北境是不是打赢了，将军会不会死……”
沈辞安的指尖一顿，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隐隐作痛。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雪天，自己拉进暖阁的那个少年。那时候的斩疆尘冻得瑟瑟发抖，他用披风裹住对方的肩膀，轻声承诺：“以后跟着我，没人敢欺负你。”当时的斩疆尘，眼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告诉四皇子，”沈辞安的声音低若蚊蝇，“将军很快就回来了，还会带着北境的雪水，为他泡一杯好茶。”
等到李德全退出后，沈辞安缓缓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写下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江南”。笔尖的一滴墨汁悄然滑落，晕开一小团墨迹，恰似北境地图上的雁门关所在。
他知道，斩疆尘归来后，他们之间的博弈远未结束。北境的硝烟虽已散尽，但江南的暗流正在涌动，西域的茶马贸易也等待整顿，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仍旧盯紧了他的王座。
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状态也不错。至少，他们还可以坐在同一张棋盘前，注视彼此的棋路，揣测对方的心思，哪怕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蹈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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