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伏羲分别,怀揣着刚刚取得的五色神石,女娲并未有片刻停歇。补天需神石,然稳固倾颓之天地,更需立四极之基。梦兆中那巨鳌之足的形象,如同另一盏明灯,指引着她前往下一个渺茫却必须达成的目标。她在混乱不堪的天地间穿行,凭借梦中那模糊却深刻的感应,以及自身作为万物母神对生命本源的超凡直觉,艰难地搜寻着神鳌的踪迹。
神鳌非是凡俗水兽,乃先天而生的灵兽,寿命悠长近乎与天地同寿,体型巨硕如山岳,其足能立四极,承载苍穹之重,其必然存在于极其古老、灵气充沛且远离尘嚣的特殊水域。寻常江河湖海,根本无法容纳其庞然之躯,更难以提供其生存所需的浩瀚灵元。
她闭目凝神,神识如同细腻的丝网,撒向四面八方,在充斥着弱水寒气、幽冥火毒、以及各种狂暴能量的混乱背景中,努力捕捉着那一丝沉凝、厚重、充满大地底蕴与浩瀚水灵之气的生命气息。这气息古老而晦涩,却无比强大,如同隐藏在嘈杂乐章下的低沉基音。她循着这丝微弱却坚韧的指引,极力避开水火肆虐最剧烈的死亡区域,绕开因大地崩裂而形成的无底深渊,穿越被毒烟笼罩的荒芜平原。
路途的艰险远超想象。时而被突然爆发的能量乱流逼退,时而又要面对因天地剧变而狂性大发的奇异水兽。但她心中怀揣着拯救苍生的执念,以及对于伏羲和族人的牵挂,使得她意志如磐石般坚定。
不知经历了多少日夜的跋涉与追寻,那丝古老的生命气息终于变得越来越清晰。她来到了世界的极北之地——北海。
这里的景象令人心悸。弱水已然倒灌入海,使得原本就寒冷的北海上漂浮着无数巨大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山,它们相互碰撞,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海面之上弥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空气稀薄而酷烈,寻常生灵在此顷刻间便会化为冰雕。举目四望,一片死寂的冰寒地狱。
然而,就在这片被灾难笼罩的冰海中央,女娲敏锐地感知到有一片区域显得异常。那里的海面相对平静,巨大的冰块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开,形成一个广阔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水域。外界肆虐的寒气与混乱的能量流似乎难以侵入其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守护着此地。而她所追寻的那股强大、沉静、如同大地核心般的生命源力,正毫无疑问地从这片水域的最深处弥漫上来。
希望就在眼前!女娲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那冰冷刺骨的北海之中。海水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透她的肌肤,试图冻结她的神力。但她周身自然流转的生机之力顽强地抵抗着这股极寒,如同一盏温暖的灯,在漆黑的深海中向下沉潜。
越往下,光线越发黯淡,最终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能依靠灵觉感知方向。海水的压力也变得无比恐怖,仿佛四面八方都有无形的巨山挤压而来。寻常仙神在此等环境之下,恐怕早已肉身崩溃,神魂受损。但女娲心志坚定,为了苍生,她无所畏惧。
她不断下潜,下潜……仿佛要一直潜到世界的底部。
终于,在不知下潜了多深之后,她的“眼前”豁然开朗——并非有光,而是她的神识感知到了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然大物!
那便是神鳌。
它静静地伏在北海的最深处,其身躯之巨,仿佛一片小型大陆,令人望之而生敬畏之心。它的背甲广阔而古老,上面覆盖着不知积累了多少万年的深海苔藓、巨大的珊瑚丛以及一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奇异生物,岁月的痕迹如同铭文般刻满了每一寸斑驳而坚硬的甲壳。它闭着双眼,呼吸悠长而缓慢,每一次吸气,都引动周围的海水形成缓慢的、巨大的漩涡;每一次呼气,则带出悠远深沉的气流,仿佛大地深处的叹息。它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外界的天地倾覆、水火滔天毫无关联,一种亘古的沉寂与威严笼罩着它。
女娲压下心中的震撼,小心翼翼地游弋到它那如同山峦般的巨首之前。与这庞然巨物相比,她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她并未开口,而是凝聚起全部的神念,将自己的来意、如今天地的惨状、不周山倾塌、四极废弛、万物濒临毁灭的危机,以及恳求它献出四足以支撑苍天、拯救亿万苍生的意愿,化作一道清晰而恳切的信息流,温柔地传递向神鳌那沉寂的意识深处。
等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终于,神鳌那如同巨大湖泊般的眼睑缓缓颤动,继而缓缓睁开。那是一双怎样的巨目?其中没有凶戾,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沧桑、沉淀了万古的智慧,以及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它并未立刻拒绝这看似无比无礼且残酷的要求,而是以一股沉重、缓慢、却直接撼动女娲神魂的神念作为回应:
“天地失衡,阴阳逆乱,乃宇宙劫数所致,循环之一环。吾之四足,承天地初开之灵气而生,与地脉相连,与天穹相感,乃吾生命与力量之根基所在。若断之……”它的神念顿了顿,带着一种古老的悲凉,“吾之灵识将随之溃散,身躯虽存,亦将陷入永恒之沉眠,与陨落……无异。汝以何缘由,求吾行此牺牲?”
女娲心中顿时涌起巨大的悲痛与愧疚。她知道自己的要求何等残酷,这无异于要求一位古老而仁慈的神祇主动走向死亡。她无法以力相逼,更不愿如此。她再次凝聚神念,回应的不再是请求,而是诚挚的倾诉。她诉说起大地上那些新生的人族,他们虽渺小脆弱,却拥有真挚的情感,会欢笑,会哭泣,懂得爱与被爱;她描述生命的脆弱与其中绽放出的美好瞬间;她讲述伏羲如何艰难地建立秩序,制定人伦,点燃文明的火种;她传递着他们对未来的微小却坚定的希望,以及如今在水火中挣扎求存的惨状。
“生命虽微,其情却真。天地若无生机存续,空有山河日月,存之何益?万物凋零,秩序崩坏,绝非大道本意。”女娲的神念中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情怀与不惜一切的决绝,“恳请尊神,念在这万千生灵,念在这世界尚存的一线美好,舍身取义,成全这泣血的苍生。”
神鳌再次沉默了。它那巨大的眼睛凝视着眼前这渺小却散发着无比坚定与慈悲光辉的女神,仿佛在透过她,审视着整个世界的价值,衡量着牺牲的意义。海底寂静无声,只有暗流在缓慢涌动。
许久,许久。神鳌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那叹息并非通过声音,而是一股浩瀚的神念波动,瞬间传遍了整个北海之底,引得海水微微震颤,仿佛整个海洋都为之哀恸。
“也罢……”它的神念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吾存世已久,自混沌初开便栖于此地,见证过洪荒变迁,星河流转。永恒之沉睡,或许亦是归宿……若吾这具古老残躯,能为你口中那细微却真挚的‘生机’换取一线未来,能令这方天地重归安宁……亦算……得其所哉。”
它的目光再次投向女娲,那目光中,已充满了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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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