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浓荫里忽然露出一角飞檐，走近了才看清是座六角攒尖亭
亭顶覆着孔雀蓝的琉璃瓦，檐角微微上翘，各悬着一只小巧的铜铃，风过时叮咚轻响，倒像把夏末的燥热都荡开了些。亭柱是朱红色的，漆皮亮得能照见人影，柱上缠绕着深绿的藤蔓，开着细碎的白朵，凑近了能闻见淡淡的甜香
亭中央设着张汉白玉石桌，边缘雕着缠枝莲纹，桌旁配着四只石凳，凳面被往来人磨得光滑温润。亭檐下挂着浅米色的竹帘，半卷着，既能挡些斜射的日头，又不妨碍穿堂风过，帘角绣着几竿墨竹，倒添了几分雅趣
亭外四周种着一圈芭蕉，宽大的叶子上滚着晨露，偶尔滴落一两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若璃抬头望了望远处，松柏掩映间隐约能瞧见鸿慈永祜的飞檐翘角，她收回目光，对身旁的辛夷轻声道：“看这方向，倒也走了一半路了。”
说着转头看向身后，目光扫过傅恒、明安、卓林等人，语气里带着自然的关切：“傅恒，明安，卓林，大家也走了这许久，在亭里歇口气再走吧。”又补充道，“让侍卫们去阴凉处歇歇脚，分些清露给他们，解解渴。”
傅恒闻言，脚步下意识往前挪了半寸，眼底的光亮了亮，忙应声：“听娘娘的。”伊尔根觉罗·明安在旁笑着接话：“正该歇歇，方才还想着这清露冰镇得正好，这会儿便能尝个鲜了。”董鄂·卓林也跟着点头：“可不是，走得越久，越念着这口凉的。”
侍卫们听了，脸上都漾开些暖意。瓜尔佳·景瑞往亭边靠了靠，目光不自觉落在若璃身上，见她转身往亭里走，忙低下头整理了下衣襟
那拉·舒敏则快步上前，悄悄拂去石凳上的一点浮尘，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佟佳·巴图见状，在旁低声对纳喇·善保道：“快去把清露分了，别愣着。”善保应声而去，路过亭柱时，忍不住朝里望了眼若璃那边
……
辛夷从侍卫手中接过珐琅茶杯，斟了半杯薄荷玫瑰清露，双手捧着递上前：“娘娘，润润嗓子。”
若璃接过来，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浅啜了一口，清冽的薄荷混着玫瑰的甜香滑入喉咙，顿时觉得清爽了不少。正惬意间，忽闻远处传来“当——”的一声钟鸣，沉闷而悠长，正是从鸿慈永祜的方向飘来的
……
她侧耳听着那余音渐渐消散在风里，目光望向松柏深处，轻声道：“真肃穆啊。越往这边走，越能觉出这种沉静的气息，连风都好像慢了些。”
傅恒站在一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附和道：“毕竟是供奉先祖的地方，常年伴着钟磬声，自然多几分静气。”董鄂·卓林也收了玩笑的神色，点头道：“这钟声一荡，心里头那些浮躁劲儿倒真消了大半。”
树荫下的侍卫们也听见了钟声，原本轻松的神色都敛了几分，纳喇·善保递清露的手慢了半拍，那拉·舒敏则挺直了脊背，目光望向钟声来处，带着几分敬畏。亭间一时静了些，只有檐角铜铃偶尔轻响，与远处隐约的钟声相和，更显清幽
……
歇息了半刻钟，若璃起身理了理裙摆，一行人便往鸿慈永祜继续前行。越往前走，周遭的松柏愈发苍劲，枝叶交错间漏下细碎的日光，落在青石板上晃出斑驳的影
不多时，眼前景象豁然开阔——鸿慈永祜的正门便在前方，朱红大门上镶着铜制门钉，一排排整齐肃穆，门楣上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鸿慈永祜”四字笔力浑厚，透着庄重。两侧是青灰色的宫墙，墙头覆盖着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
门前两侧立着成对的石狮，昂首挺胸，目光威严，仿佛守护着内里的静谧。墙根下种着成片的麦冬草，叶色浓绿，其间点缀着细碎的紫花，倒为这肃穆之地添了几分生机
远处的钟楼巍峨矗立，方才听闻的钟声便源于此，此刻虽无声，却仍透着一股穿透人心的沉静
若璃放缓脚步，望着眼前的建筑与周遭的景致，轻声道：“果然是不同的。”话音刚落，一阵风过，松柏枝叶沙沙作响，似在应和这一份庄重与安宁
……
一行人绕过正门，往偏门方向走去。越靠近内里，松柏的清冽气息越浓，晨露顺着柏叶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细小的湿痕
刚到偏门，便见几个身着灰色僧袍的僧人正沿着廊下清扫，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轻得像怕扰了这份静。他们见若璃一行走来，纷纷停下动作，双手合十立在一旁。若璃目光扫过他们，脸上露出温和的敬意，微微颔首浅笑，脚步放得更轻了些
廊下还立着个穿藏青蟒纹补服的管事太监，正是先前在偏门遇见过的那位。他见若璃走近，忙快步迎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请安礼：“奴才给瑾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若璃抬手示意他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客气：“起来吧，倒是我们冒昧了，不请自来，扰了这里的清净。”
管事太监连忙躬身站在一旁，腰弯得极低：“娘娘这话说的，折煞奴才了。皇上老早就吩咐过圆明园这边，说瑾妃娘娘在园子里长住，一切尽可随意，哪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
这时，那几位僧人也齐齐弯腰行礼，声音沉稳合宜：“见过瑾妃娘娘。”
若璃对他们再次颔首，随即转向管事太监，浅笑道：“既如此，便不往正殿去叨扰了。我们来也简单，想着鸿慈永祜的柏子常年听着佛音，结得最是饱满醇厚，想在偏殿附近讨些回去，试着制成柏香——说不定这香里，还能藏着几分佛韵呢。”
管事太监一听，忙笑着应道：“娘娘放心，这有何难！前儿刚让小的们拾了些新落的柏子，正晾在偏殿后头的竹匾里，颗颗都是挑过的圆实货。奴才这就领着娘娘过去，若不够，再让小的们上树摘些新鲜的。”
富察·傅恒站在若璃身侧，闻言目光不自觉往柏树枝头望了望，见枝桠间果然坠着不少青褐色的柏子，饱满得像坠着颗颗小石子。董鄂·卓林在旁低声对他道：“这地方的柏子看着是不一样，透着股沉静劲儿。”
若璃听着管事太监的话，笑意更深了些：“不必摘新的，晾好的便够用了，省得费功夫。”说罢抬步往偏殿方向走，天青色的裙摆扫过廊下的青砖，与僧人们手中念珠轻擦的细碎声响相和，倒像这柏子的清韵，已先一步漫进了这方天地
……
偏殿角落的蒲团上，还坐着几位年长的僧者正在诵经，膝边围着两个约莫十岁的小僧者，正睁着圆亮的眼睛偷偷打量若璃。若璃瞧见他们怯生生的模样，不由得莞尔一笑，转头对辛夷轻声道：“我们讨了柏子，又喝了这里的好茶，总该回些礼才是。佛家讲究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不可白受恩惠。”
辛夷应声，转身往殿外走去，不多时便提着两只小巧的锡壶回来，壶身刻着缠枝莲纹，正是先前带的薄荷玫瑰清露
她又从侍卫捧着的描金漆盒里取出两碟点心，一碟山楂酥，一碟玉露糕，摆到殿中矮案上
若璃看向那两个小僧者，语气愈发温和：“这清露冰镇过，解腻消暑，点心也是素净口味，你们拿去分着尝尝，算是我的回赠。”
小僧者们被她的笑晃了眼，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好意思上前
为首的年长僧者放下手中经卷，对若璃合十行礼，声音沉稳和煦：“娘娘有心了，贫僧代小徒们谢过娘娘厚赠。”说罢对小僧者们颔首示意，两个孩子这才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端起矮案上的茶点，又对着若璃深深鞠了一躬，才捧着东西跑到廊下角落，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管事太监在旁笑道：“娘娘真是体恤，这清露和点心，怕是比寺里的素斋合小师傅们的口味呢。”若璃浅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廊下柏树上，晨光透过枝叶洒在她天青色的襦裙上，裙上的菊瓣绣纹仿佛也染上了几分暖意
……
管事太监已让人取来一包晒得干透的柏子，用素色棉纸包着，系着细麻绳，沉甸甸的。辛夷上前接过，小心放进随身的竹篮里
若璃对管事太监与几位年长僧者温和颔首：“多谢各位费心，这柏子看着就好，不打扰你们清修了。”
“娘娘慢走。”管事太监躬身应着，亲自引着若璃往偏门走。廊下的两个小僧者正捧着空碟回来，见若璃要走，忙站在原地，咧着嘴笑着合十行礼，露出两颗刚换的乳牙
若璃被他们的模样逗笑，也抬手轻轻拢在身前，像模像样地回了个礼，眼底漾着浅淡的暖意
富察·傅恒与侍卫们早已在门外候着，见若璃出来，傅恒下意识往前半步，目光落在她身上，确认无事才稍稍放下心。佟佳·巴图侧身让出通路，低声道：“娘娘，咱们回吧。”
一行人踏着晨光往回走，竹篮里的柏子随着脚步轻轻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若璃回头望了眼鸿慈永祜的飞檐，已隐在松柏深处，只余袅袅檀香似有若无地飘来。她转回头，天青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带着柏子的清苦气，往万方安和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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