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手里的银勺正往筛子里添着柏子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冲苏逸霄眨了眨眼:“哎二哥,前几日听侍卫们念叨,说又有几位功臣家的姑娘要进宫了?”
苏逸霄正看着廊外的花木,闻言随口应道:“嗯,听说是。”
“我还听说,里头有位瓜尔佳家的,跟莞嫔家里结着仇呢。”若璃一边摇着筛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皇上也把她选进来?不怕宫里热闹起来?”
苏逸霄转过头,瞧着她筛粉时认真的模样,嘴角勾了勾:“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咱们哪猜得透。”他顿了顿,语气更随意了些,“不过跟你也不相干,你长住圆明园,她们在宫里待着,一年到头碰不上几回。”
筛子晃了最后几下,细白的柏子粉簌簌落进瓷罐,若璃直起身,用银勺把边缘的碎粉刮干净,拧上盖子笑道:“成了,这一罐先收着,等掺了薄荷和菊花,配好了给你留满满一罐。”
苏逸霄目光落在她头上,见那支翡翠步摇歪了半分,碎珠垂在颊边晃悠,便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将簪子扶稳,动作熟稔又轻柔:“你呀,总爱摆弄这些,别光顾着香粉,把自己头上的东西都顾不上。”
若璃缩了缩脖子,笑着躲开他的手:“知道啦。”
“下次来给你带些新出的话本子,听说城南书坊新刻了套《江湖奇闻录》,讲的是江湖侠客惩恶扬善的事儿,你定爱看。”苏逸霄收回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容
“真的?”若璃眼睛一亮,方才还专注于香粉的心思立刻被勾了去,“那可得给我留着,上次那本《玉楼春》我早就看完了,正愁没新鲜的看呢。”
苏逸霄瞧着她雀跃的模样,失笑摇头:“就知道你惦记这个。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你也别太累着。”
若璃应着“知道了”,目送他跟着苏元走出廊下,才转身拿起那罐柏子粉,对着日光瞧了瞧,嘴角的笑意藏不住——既有新香可制,又有新话本可盼,这夏末的日子,倒比廊下的风还要轻快几分
……
苏逸霄转身往外走,若璃在身后扬声吩咐苏元:“仔细送我二哥出去。”苏元忙应了声,快步跟上
刚走到廊下,苏逸霄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万方安和的格局——檐宇回环间,那“卐”字布局的巧思隐在光影里,每一处转角都透着章法
此刻,檐下的阴影里、石阶两侧、月门内外,三十多个侍卫循着方位静静伫立,那拉·舒敏守在西侧游廊尽头,伊尔根觉罗·明安立在水池边的垂柳下,佟佳·巴图则在东侧石桥旁的岗亭附近,众人身姿笔挺如松,连呼吸都压得极稳,将这迂回曲折的院落护得密不透风
他视线在正殿附近稍作停留,纳喇·善保按着腰间长刀站在阶前,富察·傅恒、瓜尔佳·景瑞、董鄂·卓林三人分列两侧,见他走近,齐齐躬身行礼,声音整齐得像一块落进水里的石头:“苏大人。”
苏逸霄微微颔首,目光在富察·傅恒身上顿了顿——这年轻人握着刀柄的指节分明,站姿比去年见时更显周正,眉宇间的青涩淡了些,添了几分沉凝
经过瓜尔佳·景瑞身边时,步伐平稳如常,仿佛只是寻常路过。目光淡淡扫过之际,却见他耳根有点红
正走着,眼角余光不经意越过廊柱,瞥见若璃已转身进了内殿,天青色的裙角轻轻一摆,便隐入门后,门帘随之一晃,荡出细碎的弧度
他这才收回视线,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的侍卫听清楚:“都藏着点心思。若是被外人瞧出些异常,仔细着你们的皮。”
那语气听似平铺直叙,尾音却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掂量,像在提醒,又像在敲打——哪些心思摆不上台面,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别让这院子外的人窥了去
……
廊下的纳喇·善保闻言,按刀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指腹在刀柄上轻轻一碾,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却添了几分凝重
富察·傅恒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腹摩挲着刀柄上的缠枝纹,将那点被点破心思的局促硬生生压了下去,站姿愈发挺拔
瓜尔佳·景瑞本就低着的头埋得更深,连肩膀都绷得更直了些
董鄂·卓林挑了挑眉,随即敛了所有神色,眼底的讶异被沉稳取代,只睫毛微颤,似在回味那话里的深意
那拉·舒敏站在西侧游廊,闻言轻轻调整了站姿,双脚间距收得更拢,目光扫过周围时,比刚才更显警惕
伊尔根觉罗·明安立在池边,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水面的倒影里,他的眉峰微蹙,神色比刚才沉了几分
佟佳·巴图在石桥旁愣了愣,挠了挠头,眼里浮起几分实打实的讶异——实在不懂苏大人说的“心思”是何意,只觉得周围气氛忽然变了,便也跟着敛了声,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廊下其余侍卫,却也都在那话音落时敛了神色。有的原本微晃的肩背瞬间绷直,像被无形的线紧了紧;有的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成拳,指节隐在袖中泛白;还有的目光原本带着几分松弛,此刻却齐齐收了回来,落在脚尖前的方寸地面,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乱瞥
方才还隐约能听见的衣料摩擦声、呼吸声,此刻都轻得像落进水里的针。唯有檐角的风卷着荷香掠过,在“卍”字院落的回廊间打着旋,将那无声的警示送到每一处角落,让空气里的沉静又添了几分沉甸甸的分量
……
苏逸霄话音落定,再未多瞧廊下众人一眼,脚步不疾不徐地往前,石青色衣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微不可察的轻响
苏元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垂着眼帘,仿佛方才那番话与自己无关,只专注于引路的方向
两人很快穿过东侧的石拱桥,身影渐渐消失在花木掩映的甬道尽头
岗亭里的侍卫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悄悄松了半口气,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重新挺直了腰板
廊下的风似乎松动了些,却依旧带着几分滞涩。无名的侍卫们仍维持着方才的站姿,只是紧绷的肩头微微舒展,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松开,掌心已沁出薄汗。有人偷偷抬眼,飞快地扫过身边同伴,见个个神色凝重,又慌忙低下头去——苏大人虽已离开,那话里的分量,却像落在心头的石子,一时半会儿,总也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