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暮色像层薄纱，慢慢笼住了苏府的飞檐翘角
若璃辞别家人，踩着廊下渐次亮起的宫灯暖光，往琼华苑去。檐角的冰棱在暮色里泛着淡白的光，雪地上的灯影被拉得老长，像把白日里的暖意都织进了这昏黄的光晕里
琼华苑的暖阁早已掌了灯，地龙烧得比白日更旺，临窗的描金熏笼里燃着“天籁心音”，葡萄与佛手柑的甜香漫得满室都是
云林正将她白日换下的葱黄裙装仔细叠好，见她进来，忙扶着她在炉边坐下，递上杯温热的杏仁茶：“姑娘在老爷子书房待了这许久，定是冻着了，快暖暖身子。”
若璃捧着茶盏，指尖触到瓷碗的温热，目光落在案上那支刚从祖父处借来的《菊谱》上
书页间还夹着她白日改的那首小令，墨迹已干，“映月娆”三字在灯影里透着温润的光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白雾在暖光里慢慢散开，忽然觉得这短暂的相聚，倒像把秋日的菊香、冬日的暖炉，都细细密密收进了记忆里，连夜色都变得绵长起来
她斜倚在铺着貂绒垫的榻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暖炉上的缠枝纹，目光落在窗棂上——那里还沾着白日未化的雪粒，被廊下的宫灯照得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钻
脑海里却全是白日的光景：祖父捻着胡须改她诗里的“妖”字时，指尖划过宣纸上的力道；母亲尝玫瑰酥时，眼角眉梢漾开的甜意；父亲稳重慈爱的叮嘱；二哥握着她的手调笔锋时，掌心漫过来的温；大哥把菊花玉佩放进她手心时，指腹蹭过她手背的糙……连廊下腊梅落雪的簌簌声，暖阁里炭火烧裂的噼啪声，都跟着清晰起来
她忽然轻笑一声，往榻里缩了缩，狐皮斗篷的毛边蹭着脸颊，软乎乎的
这两日像偷来的时光，把平日里在园子里攒的念想，都一一兑成了眼前的暖。明日回圆明园，怕是要对着那方《秋浦蓉宾图》，多瞧出几分二哥书房的影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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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光刚透窗纸，琼华苑的暖阁就已亮堂起来。若璃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云林展开那身碧玉红色的冬季汉服裙——缎面是上好的暗纹提花，红得沉润如宝石，在晨光里泛着细腻的光泽，厚实挺括的料子裹在身上，恰好抵得住冬日的寒气
裙身绣满了酴醾花，淡粉与米白的丝线掺在一起，绣出将谢未谢的模样。花瓣边缘特意绣得微微蜷曲，像被寒风拂过的残朵，带着几分凄美
花茎处用银灰线勾出细密的绒毛，摸上去软乎乎的，倒添了几分生动
裙摆里头加了厚棉衬，垂落时能瞧见裙褶里藏着的缠枝暗纹，走动间，那些半开的酴醾若隐若现，竟像把将谢的春景都裹进了冬衣，凄艳中透着暖融融的生气
梳洗妥当，她提着裙摆往正厅去，廊下的积雪在晨光里泛着莹白，映得裙上的酴醾愈发鲜亮
正厅里早已摆好了早膳，祖父、父母、兄长们都已就座，粥碗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混着酱菜的咸香，把离别前的气氛烘得格外熨帖
“快坐，刚盛的莲子粥，还温着呢。”苏夫人笑着招手，给她夹了块芙蓉糕，“今儿路上雪厚，多吃点才有力气。”
若璃刚坐下，就见辛夷掀帘进来，福了福身道：“娘娘，两辆马车都备妥了，富察侍卫带着侍卫们已经在府门口候着，说是雪天路滑，早走早安心。”
苏逸尘放下粥碗，擦了擦唇角道：“既如此，吃过饭便启程吧。我让人在马车上备了暖炉和热汤，路上冷了就用。”
若璃点头应着，舀了勺莲子粥，温热的甜意在舌尖漫开。抬眼瞧着满桌的家人，心里像被暖炉焐着，虽有不舍，却也知道这短暂的分别，是为了下次更暖的相聚。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晨光穿过檐角，在雪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把离别的话都藏进了这亮堂堂的暖意里
……
苏夫人放下玉筷，伸手替若璃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指尖拂过她耳后那缕调皮的发丝，笑盈盈道：“虽说这雪天没能带你出去逛逛玉翠楼，锦绣坊，可该给你备的，娘都让管家去置备了。”
她眼尾的细纹里盛着疼惜，“玉翠楼新出的几套头面，有攒珠的，有宝石的，还有你最爱的粉绿碧玺那套，缀着米粒大的珍珠，衬你那身孔雀绿襦裙正好。连十八子手串都挑了七八串，蜜蜡的、翡翠的、珊瑚的，保管我女儿在园子里一天换一个，日日不重样。”
若璃刚喝完最后一口莲子粥，瓷碗往桌上轻轻一放，就顺势往母亲怀里靠去，碧玉红的裙角扫过苏夫人的月白褙子，像团跳动的火焰：“娘最好了！”声音黏糊糊的，带着点撒娇的甜。
“哦？就娘最好？”一只温热的手指忽然捏了捏她的鼻尖，苏逸霄的声音带着笑意凑过来，“之前在书房夸你画得好时，是谁说二哥最懂她的笔墨？”
若璃被捏得缩了缩脖子，赶紧直起身，目光在桌旁转了一圈，像只讨巧的小雀：“父亲也好，祖父好，大哥好，二哥自然也好——二哥是最好的二哥！”说着还特意往苏逸霄那边倾了倾身子，鬓边的酴醾珠花轻轻晃动，惹得满桌人都笑起来。
苏敬铭捻着胡须，眼底的笑意漫到了眼角：“这丫头，倒会说话。”苏廷焕也跟着点头，目光落在女儿泛红的脸颊上，满是纵容
苏逸尘朗声笑着，伸手拍了拍二弟的肩，兄弟俩眼底的默契悄悄流转——这短暂的相聚，原就该这样热热闹闹的，才不辜负这冬日里的暖
……
早膳撤去时，廊下的积雪已被晨光晒得微微发融，檐角的冰棱滴答着水珠，映得暖阁里的光影愈发透亮
若璃起身辞别，云林与云香早已将行囊归置到第二辆马车上——母亲备下的头面匣子、祖父那本《菊谱》、大哥送的菊花玉佩锦袋，还有父亲塞来的新炭暖手炉，全由小厮们仔细搬妥，车厢里垫着三层棉絮，稳妥得很
“到了园子里就递信回来，别让你娘悬着心。”苏廷焕站在廊下，目光落在她鬓边的酴醾珠花上，语气沉稳却藏着软意，“开春让你二哥送新茶时，你把蓬岛瑶台的春景画带来，我跟你祖父正等着瞧新鲜呢。”
若璃笑着应下，转身抱住苏夫人，碧玉红的裙角扫过母亲月白褙子上的玉兰绣纹：“娘放心，云林他们都仔细着呢。那岛子清净，正好安安心心作画，定比去年的秋菊更有神韵。”
苏夫人指尖反复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镯，暖炉的温度透过锦套渗过来：“那岛子临水，让侍卫们多盯着些岸边。我让人给你缝了件银鼠绒里子的披风，就压在第二辆马车的箱底，起风时披上，别学你二哥总逞强。”
正说着，苏逸霄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油纸包：“老爷子特意让我叮嘱，改的那首小令得抄十遍，下次回来要考。”指尖替她拂去了肩头的一点碎雪，动作轻得像怕碰落了什么
……
苏逸尘已先一步到门口安排，见富察·傅恒带着董鄂·卓林、伊尔根觉罗·明安、瓜尔佳·景瑞等人候在雪地里，玄色披风上都落着薄薄一层雪，便立在阶下等着
富察·傅恒率先躬身，身后三十余侍卫齐齐垂首，雪粒从肩头簌簌滑落，齐声喊道：“参见苏大将军！”
苏逸尘抬手示意他们起身，指尖掸去肩头沾的雪沫，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带着武将特有的沉稳：“都起来吧。好好照看瑾妃，路上雪厚，慢些走，别赶时辰，安全最要紧。”
“是！属下等谨记大将军吩咐。”富察·傅恒应着，玄色披风上的雪沫遇暖化了些，在肩头洇出浅痕
董鄂·卓林在旁接话“车辙都清过了，定护着娘娘安稳回园。”伊尔根觉罗·明安也跟着颔首：“车辕都裹了厚毡，保准不颠簸。”
若璃踩着棉凳上了前一辆马车，车帘将落时，苏逸霄凑过来塞给她个油纸包：“路上解闷的。”
拆开一看，是裹着糖霜的玫瑰松子，甜香混着雪气漫进来。“二哥最懂我！”她笑着晃了晃纸包，车帘便轻轻合上了
车厢里暖炉正旺，云香沏的杏花茶冒着热气。若璃靠在软垫上，听着外面董鄂·卓林跟佟佳·巴图念叨“雪化了路该好走些”，瓜尔佳·景瑞检查后车行李的动静，还有傅恒低喝“都跟上”的声音，心里倒稳当得很
车外，侍卫们对着苏府门前的苏廷焕、苏逸尘、苏逸霄躬身行礼：“苏大人、大将军、苏詹事”
苏廷焕摆摆手，苏逸尘只道：“去吧。”苏逸霄望着马车，直到车影动了，才收回目光
马蹄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渐远，若璃掀帘回望，苏府的飞檐在雪雾里越来越小，廊下灯笼的暖光却像烙在眼底，她缩回头笑了笑——等明年除夕再回府，定要把蓬岛瑶台的春景画给他们瞧，就挂在祖父书房里，配着他新填的诗
富察·傅恒骑马护在车侧，听着车厢里偶尔传来的轻笑声，想起那收入自己房中书页里的“金带缠腰”，马蹄踏在雪地上，一步一声，稳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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