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圆明园四面环水的万方安和,过了两天,若璃脖子的酸胀感仍没完全消去
桂花还飘着淡香,风一吹,细碎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倒添了几分惬意
这日午后,她倚在内室床边的罗汉榻上,背后垫着绣满兰草的软枕,手里捧着盏温热的木樨清露——琥珀色的露水里浮着几朵干桂花,抿一口满是清甜
她轻轻揉了揉脖子,忍不住打趣:“那日在体元殿梳着两把头,插了蓝宝石松鹤钗、淡蓝蝴蝶步摇,还有翡翠碧玺簪,沉甸甸的压得人抬不起头,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头重,脖子也酸得慌。”
云香、云林和辛夷在一旁听着,都忍不住笑:“娘娘这是少见多怪了,几年也就选亲这一回要这般郑重打扮,往后寻常日子,还不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若璃轻轻点头,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窗外的桂花树上,又感慨道:“不过话说回来,那日见的四位姑娘,真是个个都好——品性、气度没得挑,待人接物也周全,连回话都透着条理。不管日后嫁予哪家,凭着那份通透和稳妥,日子肯定能过得安稳舒心。”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噔噔噔”的轻快脚步声,弘昼和弘历并肩快步走进来,一身青蓝色常服衬得少年人愈发精神,齐声喊:“额娘!”
……
若璃抬眸瞧见他们,眼底漾起笑意,打趣道:“你们俩这脚步急的,莫不是闻着厨房刚煮好的桂花珍珠丸子的香味,特意赶过来的?”
“额娘~”弘昼立刻凑到罗汉榻边坐下,伸手端过桌上的描金荷花盏,拿起小银勺舀了一颗丸子送进嘴里——木薯做的丸子水煮后格外Q弹,咬开满是清甜的桂花馅,一点不粘牙,吃得他眼睛都亮了,“还是额娘这里的点心最好吃!”
弘历则在若璃对面的梨花木椅上坐下,云林连忙给他添了杯木樨清露
他捧着杯子温声浅啜,一旁的弘昼却放下银勺,急乎乎地追问:“额娘额娘,快说说!那日在体元殿选福晋,您心里到底是什么感想啊?我们只知道定了三嫂,都没听您细说呢!”
“噗嗤”一声,若璃被他这急模样逗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着道:“小五,你这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是又在心里打趣额娘——不过才二十一,比弘玢大五岁,倒像个老长辈似的替他选媳妇?”
“才没有!”弘昼连忙摆手,脸颊被捏得变形,语气却格外认真,“额娘这是为三哥操心,是正经事!再说额娘一点不老,比宫里的许多娘娘都好看!”
一旁的弘历听着,眼底满是笑意,放下杯子轻轻点头附和:“额娘别逗小五了,我们是真好奇您的想法。毕竟是替三哥选嫡福晋,您定有不少考量。”
若璃见他们一个急得直摆手,一个温声帮腔,也不再玩笑,清了清嗓子,慢慢回忆起那日体元殿的情形:“那日见了四位姑娘,心里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难得’。赫舍里氏姑娘端庄大气,站在那里就透着大家闺秀的稳妥,说起《女诫》《诗经》时条理清晰,连皇上都点头夸她沉定,那份气度,我瞧着倒和弘历你的沉稳性子格外合衬
西林觉罗氏姑娘则鲜活俏丽,眼尾总带着笑,说起喜欢的海棠时,连语调都轻快几分,性子活泛得很,可惜比你大了三岁,不然你们俩定能玩到一块儿去,成日里凑在一起说笑话、放风筝,热热闹闹的
钮祜禄氏姑娘知书达理,不仅饱读诗书,还跟着母亲学过打理家事,说起菊花‘耐寒耐霜’的风骨时,眼神亮得很,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
她顿了顿,想起董鄂氏温和的模样,语气也软了几分:“至于你们未来的三嫂董鄂氏,就更不必说了——论《关雎》时,她说‘辗转反侧是君子守礼,直白示爱是民风开放’,见解通透;说喜欢荷花,是念着‘荷花像慈母,温和又能奉献’,这份体贴最难得。和你三哥那沉稳的性子最是相配,定亲时我就想着,弘玢往后有她相伴,家里的事能有人商量,定能少些烦心事。”
弘昼听得连连点头,眼里满是认同:“这么说,三嫂真是最好的人选!那其他几位姑娘,皇阿玛会不会也给她们找好人家呀?可别委屈了她们。”
若璃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她们品性出众,家世也清白,你们皇阿玛自有安排,定不会委屈了她们。你呀,操心完三哥,又操心别人,倒像个小大人了。”
……
黄昏的霞光漫过万方安和的碧水,将临水的回廊染成暖融融的橘色。弘昼蹦跳着、弘历缓步相随的背影刚消失在月洞门后,若璃收回目光,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给弘昼递桂花丸子时的温软触感
风卷着岸边柳堤的轻响掠过,她忽然想起廊下还候着当值的侍卫,便转身朝那边走去
廊柱旁,傅恒、明安、卓林几人穿着墨色镶银边的侍卫常服,身姿挺拔如松,见若璃过来,正要躬身行礼,却被她笑着摆手拦下
若璃的目光落在傅恒身上,带着几分随口想起的熟稔语气开口:“傅恒,我倒记着,你就比我小一岁对吧?如今我都帮着弘玢挑完福晋了,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定亲、成亲的事?”
傅恒闻言,心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白玉佩——那是去年若璃赏他的生辰礼
抬眼时,正撞见若璃眼底的笑意,霞光里她未施粉黛的眉眼格外柔和,长睫垂落的阴影像蝶翼轻颤,让他喉间莫名发紧
他连忙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悸动,再抬眼时,脸上已漾开温和从容的笑,躬身回话:“回娘娘,臣明年就要入苏大将军的军营历练,往后怕是要跟着大军驻守边疆,一年半载难回京城。若是此刻定亲,岂不是让姑娘空等,耽误了人家的青春?说到底,是臣不想误了好人家的女儿,更不想让亲事成了拖累。”
一旁的明安听了,连忙跟着点头附和:“傅恒说得在理!咱们当侍卫的,要么守着宫苑轮值,要么跟着出外差,日子本就没个准头,贸然定亲确实不负责任。”
卓林也笑着补充:“再说傅恒要去的是苏将军麾下,那可是镇守西北边关的精锐,往后建功立业是迟早的事,何愁没有好姻缘?”
其他几个年轻侍卫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应和,廊下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连暮色里的风,都似裹着几分桂花的甜香,柔和了许多
……
若璃听了傅恒的话,忍不住弯起唇角,清澈的眼眸里盛着笑意,轻轻眨了眨,语气带着几分俏皮:“可我记得,巴图在雍正二年就定亲了呀?他不也跟你们一起当值,怎么就不怕耽误人家姑娘了?”
这话一出,傅恒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漏了半拍,喉间猛地一噎,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接话,耳尖悄悄漫上一层薄红,只能垂眸盯着自己的靴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不远处正站着的巴图听见提到自己,连忙笑着走过来,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目光扫过傅恒、明安、卓林几人,挠着头笑道:“娘娘您不知道,臣那是例外、例外!臣跟未婚妻是打小就定下的娃娃亲,家里长辈都商量好了,哪能跟他们比?”
说着还朝傅恒几人挤了挤眼,那模样逗得廊下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才傅恒的几分窘迫,也被这轻松的笑声悄悄化解了
……
若璃听巴图说“娃娃亲”,眉头轻轻蹙了下,眼底满是不解,小声呢喃道:“不对呀,我记得你跟察哈氏姑娘,一开始不是连面都没见过吗?去年你还跟我念叨,第一次见她是在你额娘的寿宴上,怎么就成打小定下的了?”
这话让巴图瞬间瞪大了眼睛,手还停在后脑勺上,心里暗暗咋舌——娘娘这记性也太好了!连自己去年随口提的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他一时语塞,只能挠着头嘿嘿笑,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这、这不是……长辈们后来补提的嘛,也算、也算早有打算!”
一旁的傅恒见巴图窘迫,又想起自己方才被问住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替他解围,语气却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执拗:“其实也不必找理由,臣是真的不想成亲,跟当值、去军营都没关系。”
若璃闻言,立刻转头看向他,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疑惑——从前傅恒虽没提过亲事,但也从没说过“不想成亲”,今日这话倒少见
明安在旁边听得心头一紧,生怕傅恒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连忙上前一步,笑着打断他:“傅恒你这话说得太绝对了!你如今一心想着去军营建功,自然觉得亲事碍事,等日后安稳下来,说不定就改主意了。咱们当侍卫的,哪能真一辈子不成家?”说着还悄悄扯了扯傅恒的衣袖,示意他别再多说,免得露了心思
傅恒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抿了抿唇,垂眸不再作声,指尖却又攥紧了腰间的玉佩——方才若璃看过来时,那双眼眸清亮得像能看透人心,让他差点没忍住把藏在心里的话全说出来
……
若璃见明安悄悄打圆场,又瞧着傅恒垂眸沉默的模样,忍不住摆了摆手,眼底漾开笑意,语气带着几分娇嗔:“好啦,也不是非要揪着这事说。我大哥逸尘、二哥逸霄,不也都没成亲嘛——大哥常年守着西北边关,二哥埋首翰林院的典籍堆里,一个个都把日子过得跟苦行僧似的。”
说着她转向傅恒,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衣袖,语气里满是打趣:“可傅恒你呀,别学我那两位哥哥‘有样学样’,他们是身负家族担子,你要是也跟着把心思全放在军营、差事上,把亲事抛到脑后,那可真要成了打光棍的老侍卫,到时候我可不管替你寻姑娘!”
廊下的侍卫们听了,都忍不住低低笑起来。巴图更是凑趣道:“娘娘说得对!傅恒你可得上点心,别到时候我们都抱娃了,你还一个人守着军营呢!”
傅恒被若璃这娇嗔的语气说得耳尖发烫,抬眼时撞见她眼底的促狭笑意,只觉得心头又暖又慌,只能含糊应了声:“臣……臣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