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这一觉睡得极沉,直睡到巳时三刻才缓缓转醒,连日的疲惫仿佛都在这酣眠里散了大半。她懒懒地在柔软的锦被里蹭了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熏香,眼皮轻颤了几下,才发出一声带着惺忪睡意的轻哼:“嗯……”
外间的苏逸霄正坐在梨花木椅上喝茶,茶盏轻叩桌面的声响衬得室内格外静谧
他耳力向来敏锐,隐约听见内室传来的细微动静,便放下茶盏,声音放得温和:“醒了?”
……
“二哥……”若璃刚睡醒,声音还带着未散的慵懒鼻音,含糊地唤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被角
苏逸霄隔着帘子应着,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放心吧,那些新年礼一早就让人送过去了。承安和承翊昨儿就仔细核对过清单,一样样检查无误,断不会出错的。”
若璃这才松了口气,往被窝里缩了缩,侧躺着望着帐顶绣着的蝶与鹿纹样,轻声叹道:“还是这样安安静静待着好,调调香、品品画,再翻几页话本,多自在。倒真有些想念雍正六年前的那些日子了,没有这么多琐事缠身,日子清闲得很。”
苏逸霄听着她带着怅惘的话语,放下手中的茶盏,脚步放得极轻,伸手轻轻撩开垂落的珍珠帘子
细碎的珠串碰撞着发出轻响,他缓步走进内室,在窗边铺着软垫的榻上坐下,目光落在床上蜷着的身影上,语气温和又带着几分笃定:“莫要叹气,这样操劳的日子,不会有多久了。”
……
“还有啊,告诉你个好消息……”苏逸霄端着茶盏刚开口,话头便被门口传来的熟悉脚步声与呼唤打断
“若璃。”
是苏逸尘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边关风沙的凛冽余韵。他竟从西北边关回来了,一身深青色劲装尚未换下,肩头还沾着未掸尽的尘土
苏逸霄见状,唇边漾开一抹轻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比他预想的快了几日,本还想把这当惊喜说与妹妹听,这下倒省了功夫
……
“大哥!”内室里立刻传来若璃的回应,声音轻软依旧,却裹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尾音微微发颤,显然还没从连日的操劳里缓过来
苏逸尘刚迈过门槛的脚步一顿,眉头瞬间蹙了起来,目光急切地往内室望去,满是关切
而他身后跟着的傅恒,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听到这声应答时,眼神猛地一沉——为何她的声音这般累?
分明在自己离京赴边关之前,她的声音鲜活灵动,带着说不出的轻快劲儿,从不是这般倦怠无力的模样
……
若璃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指尖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缓了好一会儿才掀开被子下床。苏逸霄早已取来那件暖融融的墨狐毛斗篷,上前自然地替她披在肩头,细心地系好领口的盘扣,又拢了拢斗篷下摆:“外头凉,仔细着了风。”
“大哥!”刚踏出外间,若璃便一眼望见了立在屋中的身影,声音里瞬间添了几分真切的欢喜,脚步轻快地小跑过去
苏逸尘与傅恒抬眸看来,却都清晰瞧见她眉眼间未散的倦意,连眼下都泛着淡淡的青影,全然没有往日的鲜活气色
目光扫过苏逸尘身后的傅恒,若璃又弯起眼笑了笑:“傅恒,你也回来啦?一路辛苦了。”
“娘娘安好。”傅恒连忙躬身应答,目光在她倦容上停留片刻,又迅速垂下,喉间莫名发紧
……
四人各自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云香很快端来几样茶点,青瓷盏里盛着温热的红枣茶,描金碟中摆着软糯的牛乳糕,还有一碗冒着轻烟的桃胶羹,都是若璃平日爱吃的
若璃长发松松披在肩头,墨狐毛斗篷的绒毛衬得她脸庞愈发精致白皙,可那眼底的疲惫却怎么也遮不住。她拿起银勺轻轻搅动着桃胶羹,只小口抿了两口便放下了
苏逸霄见傅恒望着若璃的模样,轻声解释道:“她昨晚陪着园子里的小辈们玩投壶,闹到半夜才歇下。自先皇后雍正六年倒了之后,宫里宫外的节礼、年礼都得她费心打理,平日里那些小辈又总爱缠着她玩闹,一年到头,怕是连在榻上安安稳稳看半天话本的清闲日子,都凑不齐几个月。”
傅恒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银线暗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发闷
那些他不在京的日子里,她竟是这样被琐事与热闹缠得不得安宁,连好好歇息都成了奢望
……
若璃握着微凉的瓷杯,指尖轻轻划过杯沿,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热闹的。”
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怅然,“只是人太多了,慢慢就觉得累了。以前多好啊,园子里安安静静的,就我和云香、云林,傅恒、卓林、明安他们在,大家一起逛逛园子、说说话,日子慢得很。”
“后来呢,弘玢、弘历、弘昼,青樱慢慢长大了,人就渐渐多了。再往后,要替孩子们备年礼,弘玢有了两个小的,弘历府里的女眷们也常来走动……”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身不由己的无奈
苏逸霄见状,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动作里满是疼惜,像在安抚一只疲惫的小兽
苏逸尘坐在对面,眉头拧得更紧了,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桌面,眼底翻涌着对妹妹的心疼与对琐事缠身的不悦
傅恒则一瞬不瞬地望着若璃,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颊和眼下的青影上
她说起从前时眼底的光亮,说起如今时语气的倦怠,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满心都是想替她挡去所有纷扰的冲动
……
“不会了,今年就不会了。”苏逸尘忽然开口,声音沉稳得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目光落在若璃倦懒的脸上,添了几分安抚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抬眼与身旁的苏逸霄对了一眼——那眼神里藏着彼此才懂的深意:皇上今年的身体分明是撑不住了,一旦龙驭上宾,弘历登基是板上钉钉的事
届时后宫会有新的主人执掌中宫,那些琐碎的年礼、节礼,自然该由新后操心,再轮不到若璃来耗费心神
若璃刚听苏逸尘说完,便忍不住抬手掩住唇,又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眼角沁出一点湿润的水光,声音也愈发软糯:“管它往后呢,我还是喜欢从前那样,能安安稳稳地赏花、调香,躺在榻上翻几页话本。或是和意欢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唱和诗词,那才叫舒坦。”
“意欢?”苏逸尘微微挑眉,这个名字他未曾听过,语气里带着几分询问
“是宝亲王的侧福晋。”苏逸霄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认可,“是个极有才情的姑娘,性子也沉静。这些时日园子里,除了香见和玉妍,就数她陪着若璃最勤,平日里一起作作诗词、赏赏画,倒也清净,不会扰了若璃。”
若璃闻言轻轻点头,想起与意欢在万方安和对诗的光景,眼底终于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是啊,和意欢对着花笺作诗词,最是愉快不过,她总能接住我的话头,半点不生分。”
傅恒坐在一旁,目光始终胶着在若璃脸上,看着她提及诗词时眼底难得的光亮,再想到她连日的疲惫,喉间动了动,轻声唤道:“娘娘……”
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满心的怜惜——只愿往后,她真能得偿所愿,日日都有这般舒心的光景
“傅恒,倒忘了问你,”若璃忽然抬眸看向傅恒,眼底带着几分真切的关切,语气轻快了些,“前阵子让云香寄去的木樨膏,你有没有收到?还有特意给你备的伤药,也一起送到大哥帐里了,说是军中常用得上,送了好些呢。”
傅恒猛地听见自己的名字,又撞进她温软的目光里,只觉得喉咙瞬间发紧,连呼吸都滞了半拍。他连忙应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收到了,多谢娘娘挂心。”
话音落,便迅速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原来不必她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这样被她记挂着、温和地看着,他心里那点藏了多年的心思,就早已溃不成军
一旁的苏逸霄将傅恒的反应看在眼里,悄悄抬眼看向苏逸尘,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声的询问:这心思,看来是还没放下?
苏逸尘迎上弟弟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怅然——哪里是没放下,分明是根早已深种,半点拔不掉了
……
若璃说着话,又拿起那碗微凉的桃胶羹,用银勺小口小口舀着吃完了。许是实在没了力气,她手肘撑在桌上,脸颊轻轻贴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慵懒的依赖:“感觉你们都在这儿,真好,心里特别踏实。就像今早,知道有你们在,我就敢放心晚起,不用惦记着孩子们要来请安,天不亮就得爬起来梳妆。”
苏逸霄率先笑出声,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发顶:“瞧你这懒模样。”苏逸尘也跟着勾了勾唇角,眼底的凝重散去不少,满是纵容
傅恒垂眸望着她蜷缩的小小身影,唇边也漾开一抹极浅的笑意,心里那点沉郁,似是被这柔软的氛围悄悄抚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