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军营
烛火通明。苏逸尘身着玄色劲装,正俯身案前处理军务,手边堆叠的公文既有边关送来的战报摘要,也有京中关于领侍卫内大臣职务的交接文书
他虽早被授予领侍卫内大臣之职,却因边关战事吃紧,这些年一直驻守边疆,京中职务多是遥领
如今边境渐稳,他已决意不再返回边关,而是留京主持京畿防务。至于边关的镇守重任,他早已上书举荐,交由沉稳可靠的苏承翊接手
……
苏逸尘处理完案头最后一份文书,将其归置整齐,才起身揉了揉眉心,推开军营营房的木门走了出去。夜色已至,营中篝火点点,刚踏上石阶,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不远处
“大将军。”傅恒看见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恭敬
苏逸尘目光沉沉地落在傅恒身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久经沙场的锐利与审视
苏逸尘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声音低沉得像淬了夜的寒凉:“宝亲王嫡福晋,未来的皇后,你妹妹,还有你额娘。”
傅恒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苏逸尘每吐出一个字,都像一块寒冰砸在他心上,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让他浑身发冷
他太清楚这几个称谓背后藏着的算计,也明白苏逸尘此刻点破的深意,只觉得后颈发麻,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后怕
苏逸尘转过身,正面看向傅恒,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知道德不配位的下场嘛?”
“知道胃口太大容易噎着嘛?”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直直刺向傅恒:“若璃如果知道,你妹妹、你额娘,是在利用她的柔软、她的真心去算计,借着她的支撑好让你妹妹未来能稳稳坐住后位——你说,若璃会对你如何?”
“会不会,以后连听到你的名字,都觉得碍耳?”
“会不会……”
“不要!”傅恒猛地抬眸打断他,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死死盯着苏逸尘,眼底满是慌乱与痛苦,那几句假设像最锋利的刃,剐得他心口生疼——他绝忍受不了若璃用那样的态度对他,更承受不起她的厌弃
苏逸尘见他失态,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嗤笑,眼神里满是不耐与嘲弄:“镯子……我解决了。”
“你解决了?”傅恒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疑,下意识追问,“你怎么……”话未说完,便被苏逸尘冰冷的目光堵了回去
“我不管弘历未来后宫藏着多少阴私算计,”苏逸尘的声音冷得像边关腊月的寒风,字句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也不管富察氏为了坐稳后位,能使出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
他上前半步,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直直钉在傅恒脸上:“你只要记好一点——要么就彻底按住你家那些心思,要么就把腌臜事做绝、藏死,半点痕迹都别让若璃瞧见。做到了,就什么事没有。”
说罢,他指尖无意识地抵了抵腰间佩刀的刀柄,想起弘历那个福晋五只藏了猫腻的碧玉镯——先前送出去三只,偏生在这场遮遮掩掩的戏码里,又把余下两只摆了出来,那拙劣的补救手段,在他眼里可笑又刺眼,眼底的寒意更重了几分
……
“差一点,你知道吗傅恒?”苏逸尘俯身逼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傅恒耳侧,语气却冷得刺骨
“那个高晞月,”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细针往傅恒心上扎,“昨日在坦坦荡荡,她盯着素练捧出的镯子,指尖反复在玉纹上摩挲,那眼底里藏着探究。还好我提前让人换了镯子,你说——”
他顿了顿,目光死死锁着傅恒骤然失色的脸,“要是没换,以她那直言快语的性子,会不会当场就起了疑,转头便跑去告诉若璃?若璃见了镯子里头的猫腻,会不会失望?失望你那看似端庄的妹妹,竟能干出这等阴私勾当,更会失望你们富察氏,满门都精于这般算计!”
傅恒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那画面太过清晰,若璃满眼失望的模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后怕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站不稳脚跟,指尖攥得青筋暴起
“大将军……”傅恒喉结狠狠滚动,喉咙干涩得发紧,声音里满是难掩的艰涩与慌乱
……
苏逸尘直起身,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掌心的力道带着不容错辨的警示。“你大伯年事已高,在朝堂上能支撑的日子本就不多,如今富察氏的担子,说到底还不是压在你一个人身上。”
他语气渐沉,眼底的讥诮混着冷意,刺得傅恒抬不起头。“你明知你妹妹要坐稳后位的心思,也清楚你额娘那些攀附算计的手段,可到头来呢?既没本事提前按住她们的手脚,又没能力在事发后收拾烂摊子,连只镯子都要我来替你擦屁股。”
……
苏逸尘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剜向傅恒:“就你这般处境、这般能耐,我怎么放心让你日后踏入圆明园?又怎么敢信你——仗着曾做过若璃贴身侍卫五年的那点交情,安安分分去万方安和请安见她?”
傅恒猛地抬眸,眼底翻涌着慌乱与决绝,先前的怯懦被一股孤注一掷的力道压了下去:“我会的。”
他一字一顿,声音因紧绷而微微发颤,“我一定会做好——要么彻底约束住她们,断了那些心思;要么就让所有事藏得严丝合缝,半点痕迹都不留,让谁都毫无所觉。”
喉间的干涩与焦灼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语气里已然带上了几分濒临崩溃的恳求:“大将军,求你……别不让我进圆明园,别断了我见她的可能。”那瞬间的恐慌远比任何斥责都更难熬,仿佛一旦被剥夺这份资格,他便真的要疯了
傅恒太清楚了,若是真被断了见若璃的可能,他是真的会疯的
在边关戍守的七年,寒夜漫漫,孤灯如豆,每晚入睡前,他都会在脑海里一遍遍描摹她的眉眼——那时她还带着少女的娇憨,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挑,眼底盛着细碎的光。那些模糊又清晰的记忆,是支撑他熬过无数风沙与孤寂的唯一念想
直到今年元日,他随苏逸尘回了京城,踏入圆明园,一步步走近万方安和。当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时,他所有的克制与隐忍瞬间崩塌,心口的悸动几乎要破腔而出
他是有盼头的。等日后若璃成了太后,常驻圆明园,他便能借着请安或是述职的由头,每隔一段时间就去万方安和见她一面,哪怕只是陪她坐一会儿,听她说几句话,于他而言,便是此生最安稳的慰藉。这份念想,绝不能被打破
苏逸尘收回按在他肩头的手,目光转向远处营中跳动的篝火,语气淡得像结了层薄霜:“你该在雍正七年离开万方安和时,就彻底断了这份情丝。”
他侧过脸,眼神里带着几分凉薄的清醒:“十六岁的侍卫,遇上十七岁的妃,这本就是错了根由的缘。哪怕若璃从不侍寝、不曾生子,常年只在园子里清静度日,你也不该动半分心思——身份之别,是天堑,跨不过去的。”
傅恒猛地抬眸,眼底的慌乱褪去,只剩下一片执拗的猩红,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若是……若是十四岁那年便遇见十五岁的她呢?”
他喉结滚了滚,带着几分近乎偏执的肯定,“那时她还未入宫,我也未当差,没有君臣之别,没有身份桎梏,她定是我的妻子。”话落,指尖狠狠攥紧,那些错过的光阴,成了他心底最痛也最奢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