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赐赏赐

琅嬅端坐在凤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琉璃万佛镯，目光缓缓扫过殿中落座的八位新人，声音端庄平和：“入宫已有三日，宫里的住处、伺候的宫人，妹妹们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尽管开口。”

话音刚落，性子爽朗的巴林湄若便率先抬眼，唇边带着明快的笑意起身回话：“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在钟粹宫住得十分安稳，并无不妥。主位纯嫔娘娘性子和善，待嫔妾格外体恤，明答应也事事妥帖，前日还陪着嫔妾逗二阿哥玩呢，小阿哥粉雕玉琢的，实在可爱。”

绿筠坐在一旁，闻言温柔地笑了笑，顺着话头补充道：“巴林妹妹性子爽朗讨喜，与宫里人都合得来，明妹妹也沉稳周到，钟粹宫这几日倒比往常更热闹些。”她暗自庆幸，能分到这样两个好相处的新人，真是省了不少心

薛宝钗坐在末位，也跟着含笑点头，附和了绿筠的话

……

紧接着，博尔济吉特舒敏也从容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嫔妾在翊坤宫一切安好，宫人伺候得尽心，多谢娘娘挂怀。”

殿内气氛看似融洽，钮钴禄如月与佟佳毓秀却在听到“不妥”二字时，悄悄对视了一眼，随即各自垂眸，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二人都清楚，皇后分明是故意将她们俩安排在春禧殿，一个住东配殿，一个住西配殿，这般紧邻共处，不就是想让她们刚入宫就生出嫌隙、斗起来吗？

如今却故作关切地问“妥不妥”，这话听着实在讽刺，二人自然不会真的据实回话，只默默沉坐着，等着旁人开口

……

李昭华端坐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帕角，自始至终未曾抬眼。琅嬅那番“尽管开口”的关切，在她听来满是虚伪——分明是刻意排布住处挑动纷争，此刻却装出一副体恤下情的模样

这般惺惺作态，她半句附和的话也不愿说，只将那份孤高藏得更深

海兰将李昭华的沉默尽收眼底，又瞥了眼上首故作端庄的琅嬅，心底瞬间明了。这李昭华一身傲骨，最是容不得虚假，定是听出了皇后话里的敷衍

她垂下眼帘，唇边噙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轻笑——琅嬅这假惺惺的姿态，也只有那些刻意逢迎的人才会买账

……

张淑怡端坐在椅上，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从容开口：“皇后娘娘这般体恤下情，真是关怀备至，更兼之有鹤貌之姿，难怪能得皇上敬重。”

这话听着是十足的恭维，她心里却门儿清——父亲张廷玉早私下提点过，皇后琅嬅最是重规矩轻人心。皇上刚登基半月，她便狠心将两个襁褓中的皇子送入阿哥所，连亲生骨肉都能轻易舍弃

去年更颁下节俭令，冬日炭火直接减半，冻得低位份宫人苦不堪言，若不是圆明园的太后及时传口谕叫停，指不定要出人命。如今这副关怀模样，不过是装出来的体面

……

琅嬅听着“鹤貌之姿”四字，只当是夸赞自己容貌出众、仪态端庄，并未听出半句弦外之音，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温声道：“张妹妹过誉了。”

可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意欢、宝钗与毓秀心头同时一动，瞬间便品出了其中深意——哪是什么“鹤貌之姿”，分明是暗指“枭心鹤貌”，嘲讽琅嬅空有出众外表，内里却是狠戾凉薄的心肠

海兰坐在一旁，闻言险些笑出声，连忙垂眸掩去眼底的快意，只留唇边一抹噙着的笑意

赫舍里明慧也微微垂眸，指尖抵着唇，掩去那丝忍不住的浅笑，暗赞张淑怡这话骂得巧妙

青樱抬眼飞快扫了琅嬅一眼，见她毫无察觉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晰月坐在另一侧，只觉得张淑怡夸得恳切，全然没听懂其中典故，满脸茫然

白蕊姬则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劲，却一时没抓住关键

巴林湄若性子爽朗，本就对这些文绉绉的典故不甚了解，只当是寻常的恭维话，并未放在心上

李昭华与博尔济吉特舒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勾起了嘴角——张淑怡这一手借词讽人，当真是高明

……

薛宝钗垂着眼帘，唇边维持着温和的笑意，袖子里的手指却微微一动，悄然攥紧了帕子

张淑怡那句“鹤貌之姿”的弦外之音，她听得明明白白。这看似恭维的四个字，背后藏着的是后宫众人对皇后的怨怼——连张廷玉都肯私下提点女儿这些内情，可见琅嬅失人心已到了这般地步

她暗自思忖：难怪皇上与张大人要急着选秀。皇上登基才一年，中宫之位根基未动，既不能废后，更不能轻易禁足，否则便是动摇国本

再看潜邸出来的五位主位：娴妃素来明哲保身，只图自保；愉嫔冷眼旁观，不问后宫纷争；纯嫔性子怯懦，难当制衡之事；淑妃向来疏离，无意卷入；慧嫔则懵懂不知利害，更谈不上助力。她们或无心、或无力，根本制衡不了皇后手中紧握的后宫权柄

如此一来，皇上与太后只能从新人里挑选可用之人，借着这批新鲜血液，在后宫里搅活这潭死水，才能慢慢分去琅嬅的权，稳住后宫的平衡

……

正说着，素练脚步轻捷地从殿外进来，躬身向琅嬅回话：“娘娘，太后娘娘派了人来，给八位新入宫的小主们的赏赐到了。”

这话一出，八位新人眼底皆悄悄泛起欢喜。谁不知晓，太后娘娘最是通透大方，赏下的东西向来合心意又体面，这份初入宫便得的恩宠，着实让人暖心

很快，就见小夏子领着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个朱漆楠木托盘，托盘上盖着碧色暗纹锦缎，瞧着便精致贵重

晰月坐在椅上，盯着那些托盘，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忍不住娇声开口问小夏子：“小夏子公公，太后娘娘……皇额娘那儿，没我们这些‘老人’的份儿吗？”尾音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撒娇

小夏子闻言，脸上立刻堆起笑意，躬身回话：“慧嫔娘娘说笑了。娘娘特意交代了，就知道慧嫔娘娘定会问起，还让奴才给您带句话：‘这点醋都要吃，等今年除夕的节礼，一并赏你们。’”

晰月一听这话，顿时眉眼弯弯，方才那点小失落烟消云散，坐直了身子，脸上满是开心

这一幕落在八位新人眼里，众人心里都有了数：这位慧嫔娘娘，在圆明园的太后跟前竟是这般受宠

再联想到太后先前对林黛玉的偏爱，想来太后素来喜欢的，要么是晰月这般活泼娇俏、心性单纯的，要么便是才情出众、有独特性子的姑娘

……

待小太监们将托盘上的碧色锦缎一一掀开，八件流光溢彩的步摇瞬间映入眼帘，引得殿内众人目光一亮

那宝蓝点翠羽珠步摇，以孔雀羽点翠为底，缀着圆润的珍珠，一动便似有蓝光流转

金镶玉明珠蝶翅步摇则精巧灵动，蝶翅由和田玉雕成，翅尖嵌着细小明珠，栩栩如生

云鬓花颜碧玺金步摇最是明艳，硕大的粉碧玺衬得足金底座愈发华贵

金雀钗红珊瑚点翠步摇别出心裁，金雀口衔红珊瑚，与点翠枝叶相映成趣

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步摇气场十足，凤尾缀着深红玛瑙流苏，摇曳间叮咚作响

翡翠双鸾衔寿果金步摇温润雅致，翡翠鸾鸟姿态优美，衔着的金质寿果小巧玲珑

红宝石大雁嵌碧玺步摇寓意不凡，红宝石雕成的大雁展翅，翅间嵌着细碎碧玺

白玉透雕蝴蝶嵌碧玺步摇则清透脱俗，白玉蝴蝶羽翼通透，翅心嵌着淡蓝碧玺，宛如真蝶停驻

……

“娘娘说了，各位小主瞧着喜欢哪件，便挑哪件，不必拘礼。”小夏子笑着说道

八位新人难掩欣喜，纷纷起身走到托盘前细细端详

……

巴林湄若一眼相中了灵动的金镶玉明珠蝶翅步摇

博尔济吉特舒敏则选了气场相合的红宝石大雁嵌碧玺步摇

张淑怡偏爱温润的翡翠双鸾衔寿果金步摇

佟佳毓秀则拿起了清透的白玉透雕蝴蝶嵌碧玺步摇

赫舍里明慧挑了华贵的云鬓花颜碧玺金步摇

钮钴禄如月自然选了最是惹眼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步摇

李昭华看中了别致的金雀钗红珊瑚点翠步摇

薛宝钗则取了雅致的宝蓝点翠羽珠步摇

每人都挑到了合心意的物件，脸上满是欢喜

……

海兰端坐在椅上，目光掠过那八件各有风情的步摇，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轻声开口：“太后娘娘每次赏赐，都这般细心，竟能精准贴合每个人的喜好，你瞧这八件步摇，样式风格愣是没有一件重复的。”

话音刚落，她话锋轻轻一转，抛出一句轻飘飘的话：“只是不知，皇后娘娘为各位妹妹准备的赏赐，又是什么呢？”

这话说得平静，却像一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让琅嬅僵在凤椅上

她指尖猛地攥紧了扶手，脸上的端庄险些维持不住——她竟忘了为新人准备赏赐，方才满心思都在审视新人，此刻被当众问起，只觉得后背一阵发紧

下首的白蕊姬听得真切，险些没忍住笑出声，连忙垂下眼掩去眸中的促狭:愉嫔娘娘这一手实在高明，轻描淡写便将琅嬅推到了难堪的境地

八位新人刚拿着步摇回到座位坐下，听到这话也纷纷愣住，反应各不相同：有的暗自揣度，有的好奇抬眼，还有的垂下眼帘装作未闻

意欢与青樱不约而同地看向琅嬅，眼底藏着几分惊疑

身为中宫皇后，迎新赐赏本是规矩，她断不该疏漏才是。她们这些“老人”尚且每人送了两匹太后娘娘从前赏的好料子，皇后的赏赐总不至于太过寒酸吧？

绿筠也瞬间反应过来，脸上的温和笑意淡了几分，悄悄攥紧了帕子——这氛围陡然变得微妙，海兰这话分明是故意给皇后难堪，怕是要起风波了

晰月则是另一番心思，她眨了眨眼，心里悄悄心疼起自己赏出去的料子：早知道皇后没准备，她那每人一匹的蝉翼纱，倒显得有些多余了

……

“素练，去把……”琅嬅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却在“把”字后陡然顿住，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凤椅的雕花扶手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向上首，唯有海兰垂着眼帘，将那明显的停顿听得一清二楚，心底冷笑一声——定是舍不得库房里那些太后娘娘从前赏的好东西，此刻正在心里掂量呢

琅嬅暗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肉痛，语速飞快地补完后半句：“去把蜀锦拿来，每人一匹。”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已攥成了拳，这蜀锦是四年来若璃断断续续赏下的，总共也就十来匹，她向来宝贝得紧，平日里都舍不得裁用，如今一下要分出八匹，着实让她肉疼不已

巴林湄若性子爽朗，最是听不得这般迟疑，心里直犯嘀咕：舍不得就干脆别拿好东西出来，这般吞吞吐吐的，反倒落了下乘

殿内众人的反应更是各异：赫舍里明慧端坐着，眼底掠过一丝轻蔑——中宫气度竟狭隘至此，连几匹锦缎都这般不舍

钮祜禄如月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只觉得琅嬅这副模样着实可笑

佟佳毓秀垂着眼，掩去眸中的讥诮，面上依旧维持着出尘之态

张淑怡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眼底藏着几分了然，这皇后的斤斤计较，倒印证了父亲的话

意欢与青樱对视一眼，眼底满是复杂——不过是几匹蜀锦，身为中宫竟这般舍不得，传出去未免让人笑话

绿筠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皇后今日越发失了气度

白蕊姬挑着眉梢，眼底藏不住讥讽

薛宝钗垂着眼，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暗自记下这一幕

李昭华与博尔济吉特舒敏则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晰月眨了眨眼，心里嘀咕：皇后这反应，倒显得她们先前送的料子更实在些

……

阖宫觐见一结束，众人便陆续走出长春宫。秋日的阳光透过宫墙柳影，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方才殿内的微妙气氛，也随这清风散了些

意欢与李昭华恰好并肩走在一处，二人皆是身有傲骨、不尚虚浮的性子，几句闲谈下来竟颇为投契，从诗词歌赋聊到琴棋书画，言语间尽是惺惺相惜

绿筠则带着巴林湄若与薛宝钗一同前行，她性子本就温柔和煦，巴林湄若爽朗爱笑，薛宝钗又极善言辞，三人间时而传来湄若明快的笑声，时而有宝钗妥帖的应答，相处氛围格外融洽

青樱与晰月走在宫道另一侧，晰月还在念叨着太后除夕的赏赐，青樱听着，偶尔应和两句，目光却不经意掠过远处的宫檐，不知在想些什么

赫舍里明慧与张淑怡因同住景仁宫，便顺势结伴而行。二人皆是世家出身，言谈间带着几分默契，虽未多言殿内之事，却彼此心照不宣

钮钴禄如月与佟佳毓秀则慢悠悠地漫步在后头，脚下踩着落叶沙沙作响

二人看似随意闲谈，眼底却都藏着思量——三日后便是皇上翻牌子定侍寝人选的日子，这头一个恩宠，究竟会落在谁头上？

八位新人的身后，各自的侍女捧着刚得的蜀锦紧紧跟着，锦缎的光泽在阳光下流转，倒成了宫道上一抹惹眼的亮色

海兰与白蕊姬走在队伍最后，望着前方渐渐分散的背影，白蕊姬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戏谑：“愉嫔娘娘方才那一句话，可真是戳中了要害，竟让皇后娘娘‘大出血’了一回。”她特意加重了“大出血”三字，暗讽琅嬅舍出八匹蜀锦时的肉痛模样

海兰闻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却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扫过远处长春宫的方向，未发一语，眼底却已尽是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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