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年六月十五·九州清晏御书房
六月中旬的暑气渐浓,御书房内却因冰缸与穿堂风透着凉爽。鸢尾与白蕊姬奉命伴驾侍墨,两人一坐一站,模样截然不同
鸢尾虽只是答应,却半点不拘谨,身着一袭藤萝紫绣鸢尾软烟罗旗裙,裙上鸢尾花似要从纱间绽出
发间蓝紫萤石鸢尾步摇与紫藤花开钗相映,碎钻随动作闪着微光
腕间冰紫翡翠手镯衬得肌肤愈发白皙,整个人像一朵盛放的鸢尾花,明艳又灵动。她大大方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偶尔落在弘历案前的奏折上,神色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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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蕊姬则站在书桌边磨墨,一身玫瑰色刺棠月华纱旗裙虽精致,却透着几分刻意的低调。她发间插着支五福捧寿蝠纹步摇,磨墨的动作有条不紊,眼角余光却忍不住扫向鸢尾——软烟罗料子、精致步摇、翡翠手镯,哪一样都不是一个答应该有的规制
想起月初太后只召了温宜公主与鸢尾,再看眼前人这副亮眼模样,白蕊姬心里掠过一丝不快:这哪是来伴驾,分明是借着太后的势头,在自己面前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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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忖着,鸢尾已欢快地开口,声音带着雀跃:“皇上,太后娘娘待嫔妾真好,跟您一样心善,果然是母子连心!前几日在万方安和,嫔妾纠结该选蓝紫萤石鸢尾步摇还是紫藤花开钗,娘娘笑着说‘在我这儿不用纠结’,直接让嫔妾都收下了,还额外赏了支海蓝宝紫水晶绣球花发钗,连这手镯都是娘娘亲手给嫔妾套上的呢!”
她顿了顿,眼底满是期待,“今年园子里的除夕宫宴,嫔妾想好好练《秦王破阵乐》,跳给太后娘娘看,让她开心!”
“《秦王破阵乐》?”白蕊姬握着墨锭的手猛地一顿,满脸惊愕——这舞气势磅礴,素来是男子演绎居多,且技法复杂,她一个后宫答应竟会跳?
弘历靠在太师椅上,原本闭着眼听着,此刻缓缓睁开眼,清隽的面容上柔和了几分
他看着鸢尾眼底的真切,语气带着几分赞许:“你能记着太后的好,还想着回报,这份心意难得。既如此,便晋你为玉贵人吧。”
“贵人?!”白蕊姬彻底愣住,眼眸瞬间瞪大——从答应越级晋封贵人,这在后宫从未有过!皇上此举,分明是在向所有人昭示:太后的颜面与喜好,便是他不可触碰的底线,谁敬着太后,谁便能得他另眼相看
鸢尾还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笑着点头,声音更欢:“谢皇上恩典!嫔妾往后一定更用心伺候太后与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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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仙馆的正殿内,琅嬅听完宫人禀报的消息,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茶水溅出几滴在素色锦帕上
她不敢置信地拔高声音:“你说什么?一个舞女出身的答应,竟能越级晋封贵人?就因为讨好了太后?”
指尖攥紧锦帕,指节泛白,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从雍正十一年入王府做嫡福晋,到如今成为皇后,这些年若不是靠着太后的庇护与提点,她怎能坐稳后位?
可如今,她才猛然惊觉,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这份庇护。太后收回了往日的心软,连皇上都借着晋封鸢尾的事,明晃晃地昭示太后的分量
想到这儿,琅嬅只觉心口发紧,急得在殿内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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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坦荡荡的花厅里,毓秀与张淑怡刚听完消息,皆是一愣
毓秀眼底满是了然:“她无家世根基,性子又直白好掌控,如今还得了太后的欢喜,皇上自然愿意捧她——说不定往后,还会给她更高的位分,这分明是做给我们看的。”
张淑怡也点头附和:“是啊,这是在提醒我们,谁把太后放在心上,谁才能得皇上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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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古茹今的暖阁里,晰月正抚着隆起的腹部,听完宫人禀报,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她靠在软榻上,心底翻涌着难以言说的难受与落寞——前些年,皇上虽不说,却也常因她娇俏撒娇多几分偏宠,连太后也常赏她些物件
可如今,皇上的目光都落在了鸢尾身上,连晋封都这般破格。对比之下,自己倒像个被遗忘的人,连往日的几分体面都快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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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春色的桃花虽已谢尽,桃花坞正殿内室却仍留着几分清雅
黛玉端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手中捏着柄团扇,看着意欢沉默的模样,缓缓开口,语气通透又带着几分无奈:“舒妃姐姐,你素来最了解太后娘娘——她向来心软,从不把物质上的得失放在心上,断不会因为皇后去年漏送寿礼,就刻意疏远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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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团扇,目光落在窗外的绿荫上:“只是人心都是比出来的。去年我备了寿礼送去,皇后却至今没补上;玉贵人不过是说了几句维护太后的直白话,便得了皇上另眼相看。你该明白,皇上那日借玉贵人之口发难,哪里是针对皇后一人,分明是想点醒宫里所有人——别总打着算计太后的心思,更别觊觎她库房里的东西。”
说到这儿,黛玉看向意欢,语气多了几分怅然:“姐姐与晰月姐姐都是妃位,这些年太后待你们何等偏爱,早给了你们足够的底气。可偏偏在太后需要人维护的时候,你们却没像玉贵人那样,敢直言皇后的不是。如今皇上破格晋封玉贵人,何尝不是在惋惜你们错失的机会?”
意欢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黛玉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她怎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当初的顾虑与犹豫,终究让她错过了维护若璃的时机,如今再后悔,也只剩满心的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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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的凉意还未散去,白蕊姬看着弘历闭目养神的模样,终是按捺不住,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皇上,嫔妾有一事想禀——去年四月底锦瑶出生时,您曾说过,等夏日到了,每月带锦瑶去给太后请安一两次,还让她跟着学学赵孟頫的行书,如今园子里气候正好,不知……”
她话未说完,一旁坐着的鸢尾却悄悄低头,指尖摩挲着腕间冰紫翡翠手镯
她心里满是不解:太后前些日子才下了“非召不得靠近万方安和”的口谕,白蕊姬这般提及带公主请安,难不成是想硬着头皮去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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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始终闭着眼,闻言,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直接戳破了她的心思:“你是想要那支九凤朝阳钗吧。”
这话如惊雷般炸在白蕊姬耳中,她脸色骤变,连忙起身跪地,声音带着急切的辩解:“嫔妾不敢!嫔妾绝无觊觎太后库房之心!只是想着锦瑶是您登基后第一位公主,若能得那样贵重的物件,往后也多一份体面与保障,嫔妾所思所想,全是为了孩子,绝非为了自己!”
鸢尾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才算明白过来——原来白蕊姬是为了女儿求钗
她暗自琢磨:难怪皇上今日语气冷淡,想来除了自己,这次来避暑的人里,大多都让皇上动了气。舒妃、慧妃是关键时候不直言维护太后,其他人则是盯着那九凤朝阳钗,惦记着太后的库房,各有各的心思
……
弘历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跪地的白蕊姬身上,语气依旧平淡:“登基后第一女,长公主的身份,还不够体面?”
“不是的皇上!”白蕊姬急忙抬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委屈,“是去年十二月,在长春宫议事时,皇后被娴妃提起温宜公主选驸马的事,皇后竟忘了这等关乎先帝女儿的大事,最后还是娴妃说太后早已妥帖安排,皇后才松了口气。嫔妾见她连公主的终身大事都能疏忽,便忍不住担忧锦瑶的未来——万一将来有人怠慢了锦瑶,连个能撑场面的物件都没有可怎么办?所以去年除夕家宴上,嫔妾才敢露了想要贵重首饰的心思,那真的只是想给锦瑶留份保障啊!”
……
弘历的目光扫过跪地的白蕊姬,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缓缓道:“九凤环绕朝阳,在你们眼里,是何等荣耀的象征。可你们盯着的,何止是一支钗?”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戳中人心:“如今宫里,还空着的主位正殿,也就剩翊坤宫、永和宫、景仁宫,还有……”他故意停顿片刻,看着白蕊姬骤然紧绷的神色,才继续道,“永寿宫正殿这四座。你们心里,怕是早就盯着永寿宫了吧?”
这话一出,白蕊姬的身子猛地一颤——永寿宫是太后当年在宫里的宫殿,虽如今太后常居圆明园,但那宫殿的分量,在后宫众人眼里,早已不是普通主位,而是“曾得太后青睐”的象征,谁住进去,仿佛就离太后的庇护更近一步
……
弘历看着她的反应,眼底掠过一丝嘲讽:“皇额娘的旧居,你们也敢肖想?三年前朕刚登基时,琅嬅不也隐晦提过想住进去?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一旁的鸢尾听得心头一怔——她在宫里住的正是永寿宫西偏殿
那日万方安和见太后时,太后从未对这座宫殿多提过半句,都没有格外怀念
她就知道,在太后眼里,永寿宫不过就是一座寻常宫殿,是后宫这些人,非要给它添上“荣耀”“庇护”的附加意义,才会这般趋之若鹜
……
御书房内的气氛本就紧绷,李玉轻手轻脚躬身进来,低声禀报:“皇上,皇后娘娘带着大阿哥永琏来了,在外头求见。”
跪在地上的白蕊姬闻言,指甲瞬间掐进掌心,心底忍不住暗恨——她好不容易将心底的顾虑与委屈说清,眼看皇上的语气稍有缓和,琅嬅偏偏这时候带着永琏来,分明是撞在皇上的火气上,说不定还会连累自己,让皇上觉得她们是故意凑在一起陈情!
……
“呵。”弘历喉间溢出一声淡淡的轻笑,听不出情绪,却让殿内的空气更冷了几分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反倒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讽,像是早已看透了外头人的心思
白蕊姬与鸢尾都忍不住心底发颤,不敢抬头。鸢尾悄悄抬眼,恰好对上弘历递来的眼神,见他对着自己轻轻摆手,示意她退下
她立刻起身,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沿着殿侧的阴影快步退出九州清晏,只留下白蕊姬依旧跪在原地,心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