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裹着荷香掠过湖面,傅恒大步流星踏上柳堤,目光死死锁着不远处四面环水的万方安和——青瓦映着碧波,檐下风铃隐约晃动,可未等他再靠近半步,两名侍卫便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拦住:“傅恒大人,不能再靠近了。”
“什么?”傅恒猛地转头看向侍卫,指尖下意识攥紧,指节泛白。他又望向那座熟悉的院落,只见湖面上多了几艘快船,船上侍卫肃立
连连接柳堤与万方安和的石桥,以及岸边的每一处角落,都有侍卫值守,层层戒备如铜墙铁壁。一股强烈的恐慌瞬间攫住他的心脏,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从指缝溜走,他声音发紧:“为什么……”
……
“太后娘娘五月中旬就下了令,”侍卫面无表情地回话,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非传召,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万方安和,连这柳堤也划在禁线之内。”
若璃……傅恒喉间溢出低低的听不见的呢喃,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滞涩几分
他强压着慌乱追问:“原因呢?娘娘为何突然下这样的令?”
……
侍卫犹豫了片刻,见这事在园子里早已不是秘密,便如实开口:“大人还不知道?娘娘如今连后宫嫔妃都不愿见了。前几日皇后娘娘在九州清晏被皇上狠狠申斥,听说……是因怠慢了娘娘,还做了不少让娘娘寒心的事。”
“寒心……”傅恒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若璃过往对舒妃的知己相待、对慧妃的格外偏爱,换不来她们在关键时刻的一句直言维护;明白了她多年来对琅嬅的提点庇护,换不来半分感激,只换来算计与背叛
明白了后宫众人盯着她的库房、觊觎她的庇护,满是贪婪与心机。所以她累了,也怕了,干脆下了这道令,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可他不行。傅恒死死攥着拳,指腹几乎要嵌进掌心——非召不得见?若璃,你知不知道,见不到你,我会死的
柳堤上的风依旧轻柔,他却觉得浑身发冷,仿佛连周遭的荷香,都染上了绝望的味道
……
游廊深处临水而建的廊下,风携着湖面的凉意掠过,吹散了夏日的燥热
若璃一身天青色绣梨花月菱纱广袖衫,衫子清透得似初夏夜空中揉碎的月光,月白丝线绣出的梨花成团缀在衣间,珍珠点缀的花瓣边缘,像清晨未干的晨露,隐隐透着“雨打梨花深闭门”的清幽意境
下身是同色软烟罗齐腰裙,裙摆绣着细密水纹,走动时似有波光流动,整套衣裳清雅温润,将她衬得宛如从诗画中走出
她斜躺在铺着锦垫的竹榻上,惊鸿髻上插着蝶舞翩跹钗与粉珍珠芙蓉玉发钗,钗上珍珠随呼吸轻晃,细碎光泽落在衣襟梨花纹上,更添几分灵动
……
“这日子过得真好,难得夏日这般清净。”若璃望着廊外碧波,语气里满是惬意
“可不是嘛!”云香端着食盘走近,脸上噙着笑意,“如今没人来打扰娘娘,您也不用费心应付那些心思各异的人。而且温宜公主与玉贵人前些日子也都见过了,这个夏天可比往年平静多了。”
说着,她将食盘放在竹榻旁的小几上,里面摆着乳酪樱桃、茉莉青提饮,还有冰莲盏、错认水,以及琼叶糕、桂花软酪,件件精致,透着清凉。
……
若璃闻言,指尖捻起一块桂花软酪,小口咬下,甜香混着奶香在舌尖化开,又端起错认水饮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淌,舒服得眯起了眼
“你待会儿吩咐人,把这些点心分些送去武陵春色给黛玉,再给涵古茹今的意欢与晰月也各送一份。”她笑着叮嘱,语气随意自然
……
云香听她提到意欢与晰月,虽知道这二人先前的举动让娘娘寒心,却还是温顺地点点头:“奴婢记下了,待会儿就去安排。”
……
廊外不远处的柳树荫下,傅恒正死死盯着临水廊下那抹天青色身影
他看见她捏着桂花软酪的模样,看见她饮错认水时惬意的神态,连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那份难得的舒心
可这份舒心,却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距离太远了,远到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连她的眉眼都看不清
傅恒喉咙滚动,指节攥得发白,心底翻涌着绝望的嘶吼:若璃,你明明知道,知道我见不到你,会疯的……湖面的风掀起他的衣摆,却吹不散他眼底的猩红与恐慌
……
武陵春色
桃花坞内室的窗棂敞着,风裹着残桃的淡香漫进来。黛玉看着宫人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摆开——乳酪樱桃的果肉浸在乳白浆液里,茉莉青提饮泛着通透的淡绿,冰莲盏裹着细碎冰碴,错认水盛在琉璃盏中似凝着月光,琼叶糕软嫩、桂花软酪绵密,件件都合着夏日的清爽心意
……
她指尖捻起一块琼叶糕,入口是清甜的米香混着草木气,又端起茉莉青提饮抿了口,凉意顺着喉咙漫到心口
眉眼弯起时,语气里满是了然:“娘娘的心肠素来软,先前虽因意欢她们的犹豫伤心,却没真放在心上。如今主动送这些来,分明是早原谅了,不过是等着她们递个台阶罢了。”
身旁白鹭:“娘娘待各位主子向来周全,连姑娘爱吃的琼叶糕都特意多备了份。”
黛玉闻言轻笑,又拿起一颗乳酪樱桃——娘娘的细心,从来都藏在这些细碎的吃食里。
……
涵古茹今
宫人捧着食盒进来时,意欢正临窗翻着诗集,晰月则靠在软榻上轻揉小腹。看清食盒里的点心,二人动作皆是一顿,空气里瞬间静了几分
晰月率先伸手,指尖触到乳酪樱桃的冰凉,眼眶猛地一红
她捏着樱桃,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娘娘明明还在生我们的气,却还记得我怀了身孕,特意送这些清爽的来……”话未说完,便有些说不下去,这份包容,更让她愧疚
意欢拿起那盏错认水,琉璃盏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眼底泛起酸涩
她望着水中晃动的光影,轻声叹道:“娘娘从来都没真怪过我们,是我们伤了她的心”这份点心,是原谅,更是无声的提醒,提醒她们莫要再辜负这份真心
……
……
乾隆四年六月·万方安和
湖岸柳树荫下,傅恒望着临水廊下那抹天青色身影,喉间发紧
他忍不住喃喃:“若璃,你怎么总这么心软……”指尖死死攥着腰间的白玉飞鹰佩,玉质温润的触感,此刻却硌得掌心生疼
你明明知道我的性子,知道见不到你我会疯,可你还是为了那些人,连对我都设了这道看不见的屏障
傅恒目光紧锁着廊下的身影,眼底猩红几乎要漫出来,心口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忽然,廊下的若璃似有所觉,缓缓转过身。隔着粼粼波光,她朝着湖岸的方向,轻轻晃了晃手
……
那一个细微的动作,瞬间让傅恒眼底燃起光亮!他猛地站直身子,死死盯着那只挥动的手,眼底的猩红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与酸涩——她看到自己了!她是在安抚自己,对不对?
……
而临水廊下的竹榻上,若璃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方才不经意转头,竟看见湖对岸柳树下立着一道玄色身影,不是傅恒是谁?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竹榻边缘:“真是……连你都这么不省心。”
明明下了非召不得靠近的令,他却还是寻到这里,这般执拗,倒让她多了几分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