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上旬，雪中三色梅图

乾隆七年一月上旬

万方安和的游廊深处，珐琅铜炉里的红罗炭燃得正旺，暖烟裹着淡淡的炭香，漫过廊下悬挂的浅紫纱帘，将冬日的寒凉揉得温软

若璃斜倚在铺着白狐毛垫的太师椅上，膝头盖着一方雀金裘软毯，手里捧着只青釉山水雕花暖手炉，暖意顺着指尖漫遍全身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蜀锦绣金线玫瑰大袖兔毛交领长裙，兔毛领口蓬松柔软，裙上金线绣就的玫瑰暗纹随动作轻晃，似有细碎星光流转

随云髻上，一支蓝玛瑙玫瑰花簪衬得肤色莹润，旁侧的红水晶玫瑰嵌碧玺步摇更添灵动，微风拂过，步摇轻晃，与廊外结着薄冰的碧水相映，格外动人

……

游廊里站着十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皆是一身浅碧、浅绿或浅粉的杭绸小袄，袄裙下摆绣着细碎的兰草纹，衬得她们身姿窈窕，眉眼间满是青涩与拘谨

见若璃望来，众人连忙屈膝行礼，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紧张：“见过太后娘娘！”

……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若璃笑着抬手，语气温和得似春日融雪，“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你们瞧着个个都清爽好看，先说说，都叫什么名字？”

云香与云林立在若璃身后，见少女们模样周正，眼底噙着欣慰的笑意

不远处的廊柱旁，傅恒身着玄色暗纹劲装，身姿挺拔如松，目光落在若璃身上时，眼底不自觉漾开温柔，只静静看着这热闹场景，不扰分毫

“回娘娘，奴婢云卷、云舒。”最先开口的是两位穿浅碧色小袄的少女

云卷眉眼舒展，气质大气沉稳，说话时条理清晰；云舒则眉眼弯弯，清丽中带着几分分寸感，举止间透着灵动

二人名字同属“云”字，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苏逸霄从苏府精心挑选的家生奴婢——能来圆明园侍奉若璃，于她们而言，本就是天大的幸事，此刻提及名字，语气里难掩喜悦

紧接着，穿浅绿色小袄的两位少女也屈膝回话：“奴婢菖蒲、合欢，见过娘娘。”

菖蒲性子爽利，说话时眼神清亮，透着几分清秋般的利落；合欢则眉眼柔和，双手交叠于腹前，看着柔美心细

这二人是弘历亲自挑选的，听闻要侍奉太后，她们早已将这份差事视作最珍贵的机缘，此刻眼底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

最后，七位穿浅粉色小袄的少女齐齐上前一步，依次报出名字：“奴婢谷雨”“奴婢秋分”“奴婢霜降”“奴婢寒露”“奴婢小满”“奴婢立夏”“奴婢芒种”

七人各有风姿：

谷雨眉眼秀气，似带露的新芽；秋分神色稳重，透着几分沉静

霜降气质清婉，像初降的薄霜；寒露明眸善睐，格外明丽；小满嘴角带笑，娇俏可人

立夏语气温柔，如沐春风；芒种妆容素雅，透着干净劲儿

……

若璃听得连连点头，眼底满是满意，指尖轻轻摩挲着暖手炉的雕花：“名字取得好，人也生得好。这样吧——云卷、云舒、菖蒲、合欢四个，先跟着云香、云林学些管理打理的规矩，往后帮着照料内外事；剩下的几位，日常跟着伺候起居，端茶递水、打理花草，先熟悉熟悉园子里的环境。”

她顿了顿，想起后殿的建设，又笑着补充：“你们也别觉得眼下清闲，等六月里后头的楼阁屋舍建好了，添了新的景致与库房，到时候可有你们忙的——往后这万方安和的热闹，还得靠你们多添几分力呢。”

“是！奴婢们定不负娘娘嘱托！”十一位少女齐声应答，声音比先前响亮了许多，眼底的拘谨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干劲与期待

暖光透过纱帘洒在她们身上，映得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格外鲜活，也让这冬日的游廊，添了几分蓬勃的生机

……

侧殿书房内，暖炉燃着银丝炭，暖烟袅袅漫过四壁，将墙上悬挂的画卷衬得愈发雅致

正中是一幅《秋蒲蓉宾图》，蒲草临波、芙蓉绽艳，满纸秋意盎然

旁侧《函关雪霁图》则绘尽冬日雄关积雪初融之景，笔触苍劲，意境开阔；《秋江待渡图》里，江面烟波浩渺，待渡人立于岸边，透着几分悠远静穆

最惹眼的是两幅与若璃相关的画作：一幅是她十六岁时亲笔所绘的《赏玫瑰图》，画中红、粉、白三色玫瑰竞相盛放，红者艳若烈火，粉者柔似云霞，白者洁如凝雪，笔触虽带着少女的青涩，却满是鲜活的灵气

另一幅《万方安和闲居图》作于雍正二年，画中正是这四面环水的卐字殿宇，游廊连水榭，檐角映碧波，笔触已显成熟，将闲居的雅致意境勾勒得淋漓尽致

……

若璃撩开垂落的红珊瑚珠帘，珠串轻响间，她缓步走到梨花木长书桌旁

书桌宽大平整，桌面光可鉴人，一侧整齐码着各色颜料小罐——朱砂红、石绿、藤黄、花青等，罐身贴着素色标签，一目了然

中间放着只白玛瑙调色盘，盘面莹润通透，边缘还留着些许上次调色的淡痕

紫檀木碎玉笔搁雕成荷叶形状，碎玉点缀其间，精致别致；红珊瑚笔架亭亭而立，架上插着数支毛笔，有翡翠笔杆的湖笔（笔毫柔软饱满）、玛瑙笔杆的紫毫笔（笔锋锐利劲挺），还有象牙、檀木等各色材质的笔杆，皆是上等佳品

……

她在太师椅上坐下，将手中的青釉暖手炉轻轻放在桌角，随即铺开一张雪浪纹宣纸

宣纸质地绵密，铺在桌上平展如镜。若璃抬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红玛瑙笔杆的细毛笔，笔杆温润趁手，细毫柔韧

她先蘸了少许淡墨，在宣纸一角轻轻勾勒——几笔下去，苍劲的梅枝便跃然纸上，枝干虬曲，带着几分风雪摧折后的坚韧

接着取过朱砂颜料，在调色盘里兑入少量清水，调和出深浅不一的红色，笔尖蘸取浓红，在枝桠间点染红梅花瓣，花瓣边缘晕开淡淡的水痕，似沾着未化的雪粒，艳而不妖

又换藤黄与白粉调和，画出腊梅的鹅黄色花瓣，花心点上赭石，娇嫩欲滴，仿佛能嗅到清雅的暗香

最后用石绿兑入白粉，勾勒绿萼梅的花瓣，花瓣轻薄如绢，花萼呈淡绿，与墨色枝干相映，透着几分清冷雅致

她落笔极慢，工笔细描间，雪中三色梅花渐渐成形：红梅艳立枝头，腊梅娇俏点缀，绿萼梅清雅疏离，三者交相呼应，枝桠间还留白勾勒出细碎的雪花，似有寒风掠过，梅香随雪飘散

画到兴起时，若璃还在梅枝旁添了几块淡墨渲染的山石，石缝间覆着薄雪，更衬得梅花傲骨铮铮

暖炉里的炭偶尔轻响，与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交织，书房内静悄悄的，只余若璃专注的眼神——她望着纸上渐渐完整的《雪中三色梅图》，眼底满是专注，连窗外的寒凉，都似被这满纸梅香与暖意隔绝在外

待《雪中三色梅图》的工笔勾勒完毕，若璃并未停笔。她取过一支狼毫小楷笔，笔尖蘸足浓墨，在画卷右侧留白处缓缓题诗：“雪裹疏枝绿萼轻，冰凝玉瓣，香透寒庭。不施粉黛自倾城，素影横斜，雅韵天成。凭栏细赏到更深，月满西窗，露湿衣襟。此花应是谪仙人，独抱冰心，不染凡尘。”

字迹清隽风骨，笔锋间带着几分飘逸，与画中梅花的清雅意境相得益彰——诗里的“绿萼轻”“玉瓣凝”恰对应画中三色梅的姿态，“独抱冰心”又暗合梅花傲霜斗雪的风骨，诗画相融，浑然一体

题完最后一字，若璃轻轻落款“乾隆七年元月 若璃题”，才将笔搁回紫檀木荷叶笔搁上，指尖轻轻拂过纸面，看着自己的笔墨，眼底漾开柔和的笑意

……

“等这墨迹彻底干透了，吩咐福生找最好的装裱师傅裱起来。”她转头对身后的云林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裱好了送去宫里给弘历，他内室总挂着些山水图，添幅梅花图，也能多份清冽梅香，冬日里瞧着也热闹些。”

“娘娘这画既精致，题诗又雅致，皇上见了指不定多欢喜呢！”云林笑着应下，随即侧身对身旁的云卷、云舒示范——她先取过一支干净的细杆，轻轻挑起画卷边角，避免指尖蹭到未干的墨迹，再小心将画展开，固定在墙角的象牙晾画架上

架子雕着鹿纹莲纹，象牙质地温润，与雪浪纹宣纸相映，倒像是为这幅画量身定做的衬景

云卷、云舒看得仔细，待云林演示完毕，二人便默契地分工收拾书桌：云卷将各色颜料小罐一一盖紧，按红、黄、绿、蓝的色系顺序归入描金锦盒，动作轻缓，生怕碰洒半点颜料

云舒则将散落的毛笔按笔杆材质分类，放回红珊瑚笔架，又用软布轻轻擦拭白玛瑙调色盘上的残墨，连细小的缝隙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原本满是笔墨的书桌便恢复了整洁，锦盒也被稳妥地收进了书桌后的博古架上，与架上的粉碧玺瓶、玉与珊瑚摆件错落摆放，更显雅致

若璃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她们有条不紊的模样，又想起方才作画的情景，忽然笑道：“说起来，我倒有三四年没正经作过画了。先前总在万方安和赏花，后来又惦记着秋宴、除夕的热闹，竟没腾出多少心思静下来动笔。今日这么一画，倒觉得浑身都松快了不少。”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暖手炉的纹路，目光落在晾画架上的梅花图，眼底满是满足——既有笔墨重拾的惬意，也有将心意赠予亲人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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