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凶手替我追问生命意义
我一生都在追问生命的意义, 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富人们秘密“永生实验”的志愿者; 他们让我们这些穷人相信牺牲的伟大, 却在享用我们捐赠的器官与生命时间后嘲笑我们的愚蠢; 临终前我听到医生说:“感谢你为人类进化献出生命,低等生命的消亡成就高等文明—” 原来我苦苦追寻的意义,不过是他们精心编织的谋杀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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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黏在舌根,泛起一丝廉价的甜腻,像腐烂的蜂蜜。阿哲睁开眼,头顶是惨白的天花板,灯管嗡嗡低鸣,光线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次醒来,都是这片单调的白,和这挥之不去的味道。
他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身下浆洗得发硬的床单。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床,一个金属床头柜,别无他物。墙壁光滑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门外传来规律的、几近无声的脚步声,然后是极轻微的刷卡声。一个穿着白色护工服的男人走进来,脸上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73号,服药时间。”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不带任何情绪。
阿哲沉默地撑起身体,接过递来的一个小小的透明药杯,里面躺着三颗颜色各异的药片。他没有问是什么,只是仰头,和着杯底仅剩的一小口温水吞了下去。水有点凉。
护工记录了什么,转身离开,门再次合拢,锁舌扣入锁孔的声音轻微却清晰。
每一天,都是这样开始。
他在这里多久了?三个月?还是五个月?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棱角,变得模糊而绵长。他只记得自己是自愿来的。“生命意义追寻计划”,宣传单页上是这么写的。为一些陷入存在主义危机、渴望探寻生命终极价值的人,提供一段时间的隔绝静修与深度辅导。包食宿,还有一笔足以让他那破败的人生喘口气的报酬。
多么诱人。对他这样一个孑然一身、在都市拥挤人潮里几乎窒息的人来说,像一块抛向溺水者的浮木。
他来了,签下厚厚一叠协议,交出了手机和个人物品,然后就被领进了这个白色的小房间。
起初,是大量的问卷、访谈,还有各种仪器检测。穿着白大褂、表情温和的研究员会问他:“你认为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你恐惧死亡吗?”“你希望为世界留下什么?”
他认真地回答,倾吐那些在深夜啃噬他的迷茫。研究员总是点头,记录,眼神里带着鼓励,仿佛在说,问得好,继续追寻。
后来,访谈少了,身体检查变得频繁。抽血、采集唾液、复杂的全身扫描…频率高得异乎寻常。他问过那个偶尔会出现的、被称为“主任”的男人,主任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容和煦:“这是为了更全面地了解参与者身心状态的基础数据,对最终帮您找到答案至关重要。”
阿哲选择了相信。在这里,怀疑似乎是一种亵渎,对不起那“崇高”的目的。
只是有时,在深夜,当药物的效力让他头脑昏沉却又无法真正入睡时,一种细微的不安会像水底的暗草,悄悄缠绕上来。那些检查,太过细致,细致到超越了一般健康普查的范畴。那些护工的眼神,太过空洞,不像活人。还有这地方,太安静了,几乎听不到其他“志愿者”的声音。
但他很快压下这些念头。追寻意义,总要付出些代价,不是吗?或许这只是一种考验。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身体开始出现一些变化。容易疲惫,偶尔肌肉会莫名酸痛。主任的解释是“精神深度探索带来的正常生理应激反应”,并适当调整了药物。
今天下午,又是一次全身扫描。仪器冰冷,在他身体上方缓缓移动,发出低低的嗡鸣。他闭上眼,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还没来这里的时候。他住在城市边缘一间总也见不到阳光的出租屋里,每天挤着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去上班,做着一份枯燥乏味、随时可能被替换的工作。晚上回到小屋,对着斑驳的天花板,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活着?日复一日,呼吸,吃饭,睡觉,工作,到底为了什么?终点不过是死亡,那过程中的这一切,意义何在?
他渴望一个答案。以至于当看到那份“计划”宣传时,他几乎泪流满面,以为是命运终于向他投来了一瞥。
扫描结束了。护工帮他坐起来。走廊里,另一个房间的门开着,他瞥见里面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床,床上似乎躺着人,盖着白单,一动不动。一名护工正推着一台闪着幽光的仪器进去。
门很快关上了。
那是什么?他心头莫名一跳。
晚饭后,他服下了晚间剂量的药物,比平时更困倦一些。他躺下,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惊醒。
不是自然醒,而是被一种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惊醒。像是什么极薄的刀片在轻轻碰撞。
他发现自己不在床上。
他正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的台子上。头顶是无影灯,光线强烈得刺眼,让他瞬间闭上眼,又艰难地睁开。
视野模糊,但他能分辨出,这是一个手术室。比他想象中要大,周围环绕着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屏幕闪烁着幽幽绿光。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浓烈了十倍,几乎令人作呕。
他想动,却发现四肢和身体被柔韧的束缚带牢牢固定着,连头部也无法转动。
恐慌,像冰冷的蛇,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
“哦?73号提前醒了。”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轻微的诧异,“麻醉耐受度比预估的高。”
另一声音,更苍老些,冷淡地回应:“不影响。准备开始吧。”
阿哲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声音来源。几个穿着蓝色手术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影站在不远处,正低头摆弄着器械盘。那些器械,手术刀、钳子、锯子…闪着森冷的金属光泽。
刚才听到的,就是它们的声音。
说话的两人走了过来,站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眼神锐利而漠然,显然是主导者。另一个稍年轻,刚才第一个发现他醒来的就是他。
“你们…要干什么?”阿哲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不像他自己的,“这是什么地方?”
年轻的医生看向年长的,年长的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他处理。
年轻医生转向阿哲,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像在看一件物品:“73号志愿者,感谢你的参与。你的奉献将为人类进化的伟大事业奠定基石。”
“奉献?什么奉献?我只是来寻找生命意义的!”阿哲挣扎起来,束缚带勒进他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
“生命的意义?”年轻医生似乎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冰冷,“正在于此。高等文明的延续,总需要低等生命的无私奉献。你们的生命,将通过另一种形式,获得更高的价值。”
“低等生命?”阿哲如遭雷击,浑身冰冷,“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年长的医生似乎不耐烦了,冷冷开口:“不必多说。记录:73号志愿者,生命体征稳定,器官活性良好,符合移植标准。开始采集。”
移植?采集?
阿哲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碎片化的疑惑、不安,在这一瞬间全部拼凑起来,组成一幅狰狞恐怖的真相图景!
那些问卷,是为了筛选合适的“材料”?那些体检,是为了评估他们器官的健康程度?那些所谓的“追寻生命意义”,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走进屠宰场的诱饵!那些丰厚的报酬,买走的不仅是他们的一段时光,更是他们的整个生命!
“不!放开我!你们这是谋杀!”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喉咙里涌上血腥味。
他的挣扎徒劳无功。冰冷的消毒棉擦拭在他的腹部皮肤上,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
年轻医生拿起一支针剂,排尽空气,细小的药液喷射出来,形成冰冷的珠粒。
“你们这些穷人,活着也是浪费资源,”年长的医生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冰冷地扫过阿哲绝望的脸,“用你们的器官和剩余生命,为我们续命,为更高等的文明铺路,这才是你们生命最终、也是最伟大的意义。应该感到荣幸。”
荣幸?用他的肝、他的肾、他的心,去滋养那些视他们为蝼蚁的“高等人”?
他一生追寻的意义,他以为的崇高静修,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场彻头彻尾的、针对他们这些贫穷迷失者的谋杀!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瞬间将他吞没。
针尖刺入他的皮肤,冰冷的药液开始注入血管。
视野开始晃动、模糊。无影灯的光晕在他眼中散开,变成一片死亡的白芒。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听到那个年长的医生毫无感情的声音,像是最后的审判,清晰地钻进他即将凝固的耳膜:
“感谢你为人类进化献出生命。低等生命的消亡,成就高等文明——这是宇宙的法则。”
黑暗彻底降临。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所有的痛苦也正在抽离。
在意识最后的缝隙里,他看到的不是天花板上的白芒,而是很久以前,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出租屋的窗户。窗外,有一棵瘦弱的行道树,每到春天,总会挣扎着冒出几点稀稀拉拉的绿芽。
那时他总觉得它们可怜,生在不该生的地方,活得勉强。
现在他知道了。
它们活着,不需要意义。
春天来了,它们便绿了。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