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热浪黏腻，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老旧居民楼的阴影里，池正宵跨坐在那辆洗得发白、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是军绿色的电动车座上，后座的保温箱敞着口，散发出最后一份黄焖鸡米饭混合着暑气的油腻味道。他穿着那身不太合身的蓝色外卖服，布料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痕迹，紧贴着脊背。那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截沉默的钢。
楼洞里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的中年女人扭着腰出来，一把夺过外卖袋，指甲几乎戳到池正宵的手。
“磨磨蹭蹭！超时十分钟了！等着我给你好评呢？”女人尖着嗓子，眼睛斜睨着，“汤都洒出来了！什么东西！我必须给你差评！”
池正宵眼皮低垂，目光落在电动车把手上那几道深刻的旧划痕上，唇线抿得死紧，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所有辩白——系统派单密集、这栋老楼门牌号混乱得像迷宫、他一路几乎是跑着上楼的——都被那根习惯性压抑的神经死死按了回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默默合上保温箱的盖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女人像是被这无声的对抗激怒了，正要再说什么，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巷口，停在了树荫下。车身光洁，玻璃黝黑，与周围斑驳的墙面、晾晒的衣物、嬉闹追打的小孩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男人。短寸头，穿着合体的POLO衫，身形精干，步伐沉稳，行走间带着一种刻意收敛却无法完全掩盖的协调与警觉。他们的目光锐利，精准地落在池正宵身上。
其中一人走上前，无视了旁边叫嚷的女人，对着池正宵，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和试探：“池……先生？我们有点事，想请您帮忙。”
池正宵终于抬了下眼皮，视线在那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像冷风掠过刀锋。那眼神里空茫茫的，没什么情绪，却又沉得骇人。
“找错人了。”他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股被烟火燎过的粗粝，“我就是个送外卖的。”
他拧动电门，电动车发出轻微的嗡鸣，作势就要离开。
另一个男人下意识地上前半步，似乎想拦，嘴唇动了动，极快地低声吐出一个词：“是部队的事，很棘手，上面点名……”
池正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电动车擦着男人的衣角滑了出去，汇入巷外马路嘈杂的车流人声中，将那辆黑色越野、那两个明显来历不凡的人，以及那个还在喋喋不休抱怨差评的女人，一齐抛在了身后。
……
夜深沉。
棚户区的出租屋狭小逼仄，窗式老旧空调嗡嗡作响，费力地吐着凉气。池正宵冲了个冷水澡，赤着上身走出来，水珠顺着壁垒分明的腹肌和几处狰狞扭曲的旧伤疤滚落。他仰头灌了半瓶最便宜的凉白开，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板床上。
闭上眼，父亲那张总是带着温和却又无比刚毅的脸，在黑暗里浮了一下，随即被一片刺目的血红淹没。他猛地翻了个身，拳头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疲惫最终压倒了翻腾的思绪。他沉沉睡去，呼吸粗重。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凌晨，或许是拂晓前最暗的那一刻。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让他毫无征兆地猛然惊醒！
屋里的一切依旧模糊不清，但他身体已经绷紧，每一寸肌肉都进入了防御状态。
没有开灯，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间。
然后，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床头柜上，多出了两样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一个厚厚的、土黄色的牛皮纸档案袋，封口处压着一个熟悉的、繁复的暗红色火漆印。旁边，是一把黑色手枪，枪身线条冷硬，在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下，泛着幽蓝的死亡光泽。92式，他的老伙计。
空气瞬间凝固。心脏一下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震耳。
他坐起身，动作缓慢得近乎凝固，手指伸向那把枪。冰冷的、熟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瞬间唤醒了血液里某些沉睡的、暴烈的东西。每一个零件，每一道细微的磨损，都契合着记忆最深处的手感。
他的视线转向那个档案袋。火漆印完整，代表着最高级别的加密和紧急。
就在这时，床头那只屏幕碎裂的老旧智能手机，屏幕倏地亮了起来。没有铃声，只有幽白的光，映亮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一条没有任何来源显示的讯息，冰冷地躺在屏幕中央：
“夜枭。贩毒集团‘秃鹫’的机密档案库目标名单里，有你父亲池卫国牺牲前的最后一份绝密行动档案。”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四肢，又猛地倒流回心脏，冻成冰碴，又炸成烈焰。
父亲……不是意外？和这群渣滓有关？
代号。“夜枭”。这个几乎要被他自己遗忘在尘埃里的名字。
池正宵坐在床沿，赤裸的上身肌肉块块贲起，如同沉默的山峦。黑暗中，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握着枪的那只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但那颤抖只持续了极短的刹那，便稳了下来，稳得如同焊死的钢钎。
良久，他抬起另一只手，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抹过脸颊。再抬头时，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迷茫、疲惫、隐忍都已烧灼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和沉寂，深处却跳跃着复仇与嗜血的幽光。
他五指收拢，彻底握紧了那冰冷坚硬的枪柄。熟悉的触感直抵心扉，仿佛一声无声的咆哮。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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