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瓶上的红灯顽强地亮着,像黑暗中一颗微弱的心跳。池正宵背靠湿冷的墙壁,每一寸感官都拉伸到极致,捕捉着巷口外的每一丝声响——车轮碾过路面的摩擦声、模糊的对话声、远处工地的敲打声,混合着老城区特有的混沌背景音。
警笛声远去,并未回转。他绷紧的肩线稍稍松弛,但眼底的警惕未减分毫。
充电的时间缓慢而煎熬。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踱步。裤兜里,那部老式按键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智能机那种嗡嗡作响,而是更内敛、更短促的一次颤栗,像某种昆虫的振翅。
池正宵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仿佛只是随意地换了个姿势,左手已然探入裤兜,握住了那只手机。拇指在粗糙的按键上摸索,凭借触感确认了信息类型——一条新短信,来自乱码源。
他没有拿出来看。在这个位置,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只是保持着靠墙的姿势,目光依旧扫视着巷口,但全部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指尖的触感上。
拇指在按键上极轻微地移动,依靠记忆和触觉读取着编码信息。这种古老的盲读方式,是“夜枭”必备的技能之一。
信息很短,解码后的内容更短:
**【老地方。一小时后。墨鱼。】**
“墨鱼”。一个代号。代表情报交接,最高优先级,同时也意味着潜在风险,需要高度戒备。
发送时间,是三分钟前。他们算准了他可能无法立即查看,甚至算准了他此刻的处境。
池正宵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搭在电线上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一小时。从城东的棚户区到那个“老地方”,以这辆破车的速度,就算充满电也勉强刚好。更何况现在……
他抬眼看了看电瓶,红灯依旧,充电缓慢得令人心焦。
不能再等。
他猛地扯下搭接的电线,铜丝从接口处脱离时爆起一两点细小的电火花。迅速将线缆卷好塞回后备箱,合上电表箱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跨上电动车,拧动电门。
电量显示格艰难地跳了两格,又虚弱地跌回一格半。足够了。
车子无声地滑出后巷,重新汇入街道。他没有选择大路,而是拐进更狭窄曲折的支路,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在城市的毛细血管里快速穿行。
阳光变得刺眼,街道两旁的店铺完全苏醒,人声鼎沸。他骑着车,混在无数为生活奔波的外卖骑手、快递员、上班族中间,蓝色的头盔遮住了他的脸,破旧的车速也并不起眼。
但路线却在悄然改变。不再是机械地遵循平台导航,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和极强的反侦察意识。时而加速,时而缓行,毫无征兆地拐入某个小区穿行,甚至会在某个路口突然调头,绕行一段后再回归大致方向。
他在确认,是否还有“尾巴”。
四十分钟后,城西。一片待拆迁的旧厂区附近,人流渐稀。废弃的厂房像巨大的钢铁怪兽残骸,沉默地匍匐着。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荒草的气息。
池正宵将电动车停在一个早已废弃的报刊亭后面,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他摘下头盔,挂在车把上,露出汗湿的头发和冷硬的脸部线条。
他没有立即走向约定的“老地方”,而是借着厂区围墙的掩护,如同幽灵般快速移动,从另一个角度观察着目标区域——一个位于废弃公交站牌后的绿色邮筒。那是早已停用的款式,锈迹斑斑,投信口被铁皮焊死。
周围看起来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荒草发出的沙沙声。
时间快到了。
他整理了一下T恤,确保那把92式被完全遮盖,然后才像偶然路过的行人一样,慢步朝着邮筒走去。
脚步不疾不徐,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地面、远处的厂房窗户、以及更远处的路口。
就在他距离邮筒还有十几米时,一辆洒水车播放着单调的音乐,缓缓从远处的路口驶来。
池正宵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邮筒侧后方那片及腰高的荒草丛里,突然站起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环卫工的橙色马甲,戴着帽子和口罩,手里拿着一把长柄夹子,似乎正在捡拾垃圾。他站起身,恰好挡在了池正宵和邮筒之间。
洒水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环卫工”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双异常清醒冷静的眼睛,没有丝毫底层劳动者的浑浊与疲惫。他的目光快速地和池正宵对视了一瞬。
没有言语。
“环卫工”手中的长柄夹子看似随意地往地上一磕,发出一声轻响。同时,一个极小、用透明胶带缠好的黑色U盘,从夹子前端极快地滑落,掉进邮筒底部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缝里。
做完这个动作,“环卫工”像是完成了工作,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脚步蹒跚,仿佛真的劳累已久。
洒水车从路口拐过,水雾弥漫开来,在阳光下折射出短暂的彩虹。
池正宵脚步未停,仿佛只是路过。经过邮筒时,他极其自然地弯下腰,系了一下根本没松的鞋带。
手指精准地探入那道裂缝,拈起那个还带着一丝对方体温的U盘,滑入袖口。
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洒水车的音乐声渐渐远去。
荒草依旧沙沙作响。
整个交接过程,不到五秒。无声,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