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像是从另一个遥远世界飘来的杂音。池正宵背靠着冰冷的抽屉,坐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
影子在斑驳的墙上拉得很长,随着日头西斜,慢慢扭曲、变形。
“秃鹫”的结构图、那些打着问号的情报、父亲牺牲时模糊的细节、内鬼的阴影、还有U盘交接时那双冷静得过分的眼睛……所有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景,却始终隔着一层浓重的、无法穿透的雾。
最大的敌人,不在对面。
父亲的话,像幽灵一样在耳边回荡。
他忽然站起身,动作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显得有些僵硬。他走到房间角落,那里堆着几个摞起来的硬纸箱,里面是他退伍时带回来的全部家当,大多还没拆封,蒙着厚厚的灰。
他搬开最上面两个箱子,露出底下那个更旧一些的,边角已经磨损发白。打开,里面不是军装或勋章,而是一些私人物品:几本旧书,一个磨损的牛皮笔记本,还有一个小巧的、军绿色的金属工具箱,上面印着模糊的编号。
他拿出那个金属工具箱,打开。里面不是工具,而是一些更零碎的东西:一把保养极好的多功能军刀,几张早已失效的加密电话卡,一小瓶未开封的战场急救止血粉,还有……一个只有半张的合影。
照片上,年轻的池正宵穿着作训服,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胳膊搭在旁边一个战友的肩上。那个战友只照到了半张侧脸,下颌线清晰,嘴角也带着轻松的笑意。照片被人为地撕掉了另一半,只留下这残缺的温暖。
池正宵的指腹轻轻擦过照片上那个战友的肩章边缘。李振峰。代号“山猫”。他过命的兄弟,最后一次任务后负伤退役,断了联系。只知道他老家似乎就在本省某个小城,具体不详。
一个早已脱离体系、或许同样对过往心存芥蒂的人。
一个,可能不在“对面”的人。
池正宵的眼神沉静下去。他拿起那本磨损的牛皮笔记本,快速翻到后面几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代号、频率、以及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联络方式,大多已经失效作废。
他的手指在其中一行几乎被磨平的铅笔字上停住。那是一个极其古老的、依托民用短波频段搭建的应急通讯方式,非定向广播,范围有限,且极容易被截获,通常只用于最后关头、且无法判断敌我态势时的绝望呼叫。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开始擦黑。棚户区的灯光次第亮起,昏黄一片。
风险极大。这信号一旦发出,听到的,可能不止是“山猫”。
但他需要一条裂缝,一条能透进一点真实光线的裂缝,而不是被困在这张看似提供支持、实则处处是墙的网里。
他不再犹豫。
从床下再次拉出那个设备箱,翻找起来。几分钟后,他拼凑出一个简陋的、带着老式旋钮和天线的短波发射器,接上电源。指示灯发出暗红色的光。
他将频率旋钮调整到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刻度。手指放在发射键上,停顿了片刻。
然后,他按下发射键,用指尖极有规律地、断断续续地敲击出一长串摩尔斯电码。
内容极其简短:
**【夜枭。寻山猫。危。疑。】**
重复发送三遍。
松开手指。发射器的指示灯黯淡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心脏沉重跳动的声音,以及窗外越发清晰的锅铲碰撞和电视新闻的开场音乐。
他迅速拆解了发射装置,将零件重新混入设备箱深处,推回床底。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皱巴巴的香烟。烟雾吸入肺叶,带来辛辣的刺激感,却让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信号已经发出。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
能否收到,收到后是否会回应,回应的是否是故人,都是未知数。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将棚户区杂乱的一切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暗影。只有远处高楼顶端的霓虹灯牌,闪烁着冰冷而遥远的光。
池正宵掐灭烟蒂。
剩下的,只有等待。
以及,在这等待中,嗅探那可能从任何方向袭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