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陈瘸子那间弥漫着药水和阴谋气息的黑诊所，池正宵像一滴墨汁重新汇入城市的黑暗河流。肋下的膏药散发着辛辣的凉意，暂时压下了钝痛，但每一次呼吸仍能牵动那片受损的软组织。
夜更深了。街道空旷，只有流浪猫在垃圾箱间穿梭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永不熄灭的城市霓虹传来的低沉吟嗡。
“像你们以前用的那种。”
陈瘸子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紧绷的神经。
制式装备。不是“秃鹫”那种乌合之众该有的东西。是内部的人？清理门户？还是……另有一股力量，借着“秃鹫”的由头，在做别的文章？
父亲那份绝密档案，到底牵扯到了什么？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不是藏身点，而是能让他冷静下来，重新梳理这一切的巢穴。陈瘸子那里只能应急，绝非久留之地。
记忆在黑暗中搜寻。几个备用的安全屋地址闪过脑海，又被他逐一否决——那些地方太过常规，很可能已被标记或监控。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地点浮了上来。
城北，老工业区，废弃的第三纺织厂家属楼。那是他刚退伍、情绪最低落那段时间，浑浑噩噩租下的一个房间，几乎没怎么住过，用的是完全不同的身份证明，预付了三年租金，之后便彻底遗忘。
连他自己都几乎忘了的地方。
他压低帽檐，避开所有需要身份登记的地方，凭借着对城市脉络的深刻记忆和反跟踪技巧，如同幽灵般穿梭。一个多小时后，他站在了那片几乎完全被遗忘的建筑群前。
巨大的厂区沉默地匍匐在夜色里，窗户破碎，墙皮剥落，像是文明的残骸。家属楼更是破败，大多数住户早已搬离，只有零星几个窗户还透出微弱的光亮，可能是无力搬迁的老人或是无处可去的流浪者。
他绕到最里面一栋楼的背面，楼道口堆满了杂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尿骚和霉烂混合的气味。走上三楼，走廊的声控灯早就坏了。他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门牌号模糊不清。
从钥匙串最不起眼的角落摸出一把同样布满锈迹的钥匙，试探性地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但锁芯到底还是开了。
推开门，一股陈腐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厚厚的灰尘味。屋子里空荡得可怕，只有一张蒙着白布的单人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一把歪斜的椅子。窗户被厚厚的报纸糊死，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他反手关上门，落下老式的插销。没有开灯，只是借着从报纸缝隙里透进来的极微弱的月光，打量着这个几乎可以称之为时间胶囊的空间。
安全。暂时。
他走到屋子中央，掀开单人床上的白布，灰尘飞扬。他毫不在意地坐下，床板发出痛苦的呻吟。
从怀里拿出那把92式，退出弹匣，又反复检查了一遍枪械状态。冰凉的金属部件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每一个动作都熟悉得像呼吸。然后是将那个油布包裹的档案和黑色U盘，放在相对干净的桌面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允许自己松弛下来一丝。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孤身一人，面对一张庞大而模糊的网，敌友不明，每一步都可能踏入致命的陷阱。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父亲牺牲时的场景，部队里的过往，退伍后的沉寂，以及这两天突如其来的血腥追杀……所有画面混乱地交织。
还有那个断眉。
和他腰间的制式配枪。
内部的人。这是目前最坏的推测。
寂静中，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震动感从他裤袋里传来。
不是智能手机。是那部老式按键手机。
池正宵猛地睁开眼，所有的疲惫瞬间被驱散，眼神锐利如刀。
他掏出那只手机。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
没有号码显示。只有一条新的、来自乱码源的信息。
内容比上一次更短，只有两个字，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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