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凌晨六点到早上八点，阳光透进窗户，慢慢充盈整个房间。

　　余嘉艺被灼得眼皮颤了颤，睫毛下那颗红痣也跟着动，就跟活过来一样。在大脑一阵一阵的钝痛和嗡鸣声中，他艰难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着。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醒的一瞬间他好像还闻到了乌木的香味。余嘉艺耳鸣还没散，迟顿的感官几乎难以收到外界的信息，他还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变化。

　　他觉得热，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

　　他只是动了下手指，压在身旁黑沉沉的脑袋就抬起来了，一张无可挑剔的帅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

　　他们就这么四目相对。

　　余嘉艺被硬控了几秒钟，心脏不受控制开始加速。对方的反应显然比自己更大，他亲眼看见对方的眼眶变得通红，然后被一个拥抱勒到窒息。

　　“……余嘉艺，”他声音颤抖，脑袋窝在他小腹上，余嘉艺病服都被浸湿了一块。

　　“……你吓死我了。”

　　原来先前的乌木香，不是错觉。

　　余嘉艺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手足无措，大脑完全处于懵逼状态。

　　“……呃，这位帅哥，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你是谁？”

　　这会轮到对方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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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检察报告单拿在手上的时候，陆初璟还是觉得不真实。

　　余嘉艺已经重新睡下了，陆初璟帮他把窗帘拉紧，关上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头。从他那个视角只能看见余嘉艺苍白的半张脸，另外半张脸和后颈上大片淤青都隐在黑暗中。

　　医生咳嗽了一声，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初步诊断，他的失忆是由脑震荡和脑挫裂伤引起的，目前生命体征稳定，但最好留院观察几天……部分患者可能会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每三个月做一次精神状态检查和脑电图监测，平时还要避免饮酒，最好保证每天7个小时睡眠。”

　　“能恢复吗？”陆初璟问。

　　“他这是典型案例逆行性遗忘，有恢复的可能性。”

　　见陆初璟不放心，他又说：“一般这种程度都属于短暂性失忆，很多患者经过两三个月的调理是可以恢复正常的。具体情况还得等所有检查结果出来，但不排除有其他损伤。”

　　“那如果……是长期性失忆呢？”

　　医生明显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比较难，只能边治疗边观察看看。”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陆初璟埋头翻着手里的检查单，“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

　　“其它没什么了，如果有严重认知障碍和频繁呕吐的症状要及时就医。”

　　“好。”

　　陆初璟慢慢走到户外透气，下意识想从口袋摸烟盒，却什么也没摸到。

　　他们结婚已经两年过去，陆初璟早戒烟了。

　　今年一整个经济大环境都不理想，团队研究项目上又出现了很多问题，陆初璟不得不加班，一天至少有十五个小时在实验室里泡着，只能偶尔抽空给余嘉艺发条消息。

　　余嘉艺也罕见地忙，他晚上比陆初璟早到家三个钟头。洗完澡就摊在床上睡，往往连饭都来不及吃。等到陆初璟回来，他已经睡熟了。

　　直到有一天，余嘉艺低血糖发作，从楼梯上栽下来。

　　余嘉艺再次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还是陆初璟。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落日的颜色映在陆初璟脸上，他的瞳孔黑得像深潭一样，专注盯着余嘉艺。

　　他的脑袋又开始痛了。

　　余嘉艺伸手捂了一下，只摸到绷带。在本能的驱使下，他朝陆初璟挑起嘴角，笑容带着一股子痞气。

　　“这位帅哥，你是不是忘了说什么？”

　　陆初璟：“什么？”他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

　　“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声音慵懒中带着暖味。“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呢？”陆初璟把手掌翻转了一下，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

　　“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他说话的语调很轻，让人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余嘉艺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他的记忆零零碎碎，宛如经过一场暴风雨的洗劫。

　　这种感觉像是大脑被上帝的勺子挖掉一块，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死活想不起是谁。但凭逻辑，可以猜到大概。

　　余嘉艺顿时觉得亏了，他一定是被挖到了最宝贵的部分。

　　他试探性问道：“……你是？”

　　“我是你的丈夫。”这样的场景太过似曾相识，陆初璟垂下眼睫，吻了一下余嘉艺手指上的戒指，“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从高中开始就在一起。”

　　余嘉艺的耳根瞬间红了，他甚至感觉被陆初璟吻的那根手指在隐隐发烫。

　　——要不要这么犯规啊。

　　“……”

　　他偏了一下头，不好意思道：“可我对你什儿印象都没有。”

　　陆初璟：“你失忆了。”

　　距离余嘉艺醒来已经去了将近半天，他要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就是真傻了。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对于这个结果竟然很快就接受了。

　　准确来说，在看见陆初璟的时候，就让他短暂地放下对过去的一切好奇。比如他为什么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么久，又为什么会结婚。

　　他撞上陆初璟黑得仿佛不沾一丝杂质的双眼，在里面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余嘉艺想，如果是他的话，好像什么都变得合理了。

　　余嘉艺抿了抿唇，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初璟。”

　　“名字真好听！”余嘉艺扬着嘴角，桃花眼向上弯起，笑容生动。

　　陆初璟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余嘉艺也是这么搭讪他的。

　　“真是一点没变。”如果不是他真的失忆了，陆初璟都要怀疑他是在拿着剧本和他对话。

　　没等余嘉艺开囗，陆初璟就说：“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没见到你父母？”

　　“……”余嘉艺愣住，他其实没想过问这个，但还是保留最基本的好奇心顺着他的话。

　　“为什么？”

　　“他们从小把你当童养媳送给我了。”陆初璟抬手捏住他日渐消瘦的下巴，目光缱绻。

　　余嘉艺隐约觉得不是这样，可陆初璟的语气太正经了，逻辑也没有什么毛病。他只能独自沉默一阵，慢慢消化这信息量巨大的一句话。

　　接下来在医院住院的那几天，陆初璟几乎没有离开过他一步。余嘉艺差不多把所有人和事都忘光了，但还保留着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认知，很多生活习惯都没有改变。

　　他干净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关于自己的过去的一切询息都是从陆初璟那儿了解的。

　　陆初璟偶尔会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以前刚刚认识的时候，但又不完全是这样。余嘉艺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他却一直带着两个人的回忆。

　　这些回忆有时候就像一种负担，他们从认识到恋爱，再从恋爱到结婚，这一路上的分分合合，就只有他记着。

　　他亲手教会了他怎么爱人，等到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余嘉艺却把他忘了。

　　忘得彻彻底底。

　　好像这一失忆，余嘉艺给他的爱就降级成了喜欢。

　　陆初璟想到这，不知不觉崩紧了下颌线。

　　他也变了。

　　变得贪心了。

　　他不要余嘉艺喜欢他，他要余嘉艺爱他。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陆初璟会再一次耐心地、手把手地教会他，重新爱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