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霍格沃茨城堡的地下深处,魔药学办公室的阴冷是渗入骨髓的。壁炉里常年只有几块将熄未熄的木炭,空气里沉淀着复杂的味道。
西弗勒斯·斯内普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批改着五年级学生的魔药论文。羽毛笔尖划过羊皮纸,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苛刻的直线,笔下毫不留情地划掉一个又一个愚蠢的错误。
突然整个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昏暗。
斯内普猛地抬头,瞳孔急剧收缩。他几乎是本能地瞬间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魔杖滑入掌心,嘴唇无声地翕动,咒语已在舌尖蓄势待发。
幻影移形闯入霍格沃茨?邓布利多的防护失效了?还是某个不知死活的食死徒余孽?
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房间突然形成一个短暂的黑洞般的漩涡。紧接着,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石板的钝响,一个身影重重地摔落在他办公室的地板上。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血腥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斯内普的魔杖稳稳地指着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身影,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分析着所有可能的威胁和应对策略。闯入者穿着深色的、样式简单的长袍,上面沾满了污渍和尘土,身形纤细,深棕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地板上,遮住了脸。
似乎摔得不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她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动作迟缓而僵硬,仿佛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呻吟。她甩了甩头,试图将遮住视线的头发甩开。
当那张沾着灰尘、带着剧烈撞击后短暂失神的脸庞完全抬起,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此刻却盛满了纯粹的、难以置信的茫然的眼睛直直地撞入斯内普的视线时……
时间凝固了。
世界在斯内普眼前轰然崩塌。
那张脸,深棕色的头发,苍白的皮肤,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双眼睛。那双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魇里,被他亲手埋葬在泥土下的眼睛!
伊芙拉妮·罗尔。
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那根指着自己、随时可能发出死咒的魔杖。她的目光空洞地扫过周围。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干裂的唇瓣上还沾着翻倒巷肮脏的尘土。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重逢的喜悦,只有巨大的茫然和恐惧。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斯内普脸上。那张脸,比她记忆中要沧桑得多,刻满了她无法理解的疲惫和风霜,但那五官的轮廓,那锐利的眼神。她认得。
一个带着濒死般沙哑气息的声音,艰难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西弗…勒斯?”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茫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问出了那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心脏骤然停跳的问题,“现在是哪一年?”
斯内普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彻底冻结了。他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刚刚还发出声音的幽灵?幻觉?还是精心策划的、最恶毒、最卑劣的诅咒?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肋骨。
伊芙拉妮·罗尔。死了十几年的伊芙拉妮·罗尔。被他亲眼目睹死于索命咒下,被他亲手抱过那冰冷僵硬的身体,被他亲手埋葬的伊芙拉妮·罗尔。
现在,她躺在他办公室的地板上,沾满翻倒巷的污秽,问他现在是哪一年。
荒谬。疯狂。这绝对是某种最邪恶的黑魔法,是针对他灵魂最脆弱之处发起的精准打击。
他应该立刻动手。一个咒语,无论是昏迷咒还是更直接的索命咒。让这个幻象彻底消失。
可是……
他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茫然和痛苦。那眼神,和当年的她如此相似。
他的魔杖,沉重得仿佛有千钧之力,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向前递出一寸。
//02
伊芙拉妮·罗尔最后的记忆是那道绿光,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可现在……她没死?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摔痛的肌肉和骨骼。视线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甩开遮挡视线的头发。目光扫过整个屋子。
这不是翻倒巷。绝对不是。
然后,她看到了他。
那个站在阴影里的男人,一身漆黑的长袍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他很高,很瘦。他的眼睛,那双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总是锐利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瞳孔收缩到了极致。里面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西弗勒斯·斯内普。
他看起来不一样了。比她记忆中要老。只有那眼神,依旧没变,只是此刻里面燃烧着的东西,让她感到陌生和一丝寒意。
他手里紧握的魔杖,杖尖,正直直地对着她的心脏。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那是巫师准备发动攻击的姿态。他想杀了她?为什么?她做了什么?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伴随着记忆碎片混乱的冲撞。她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西弗勒斯加入食死徒那天,对角巷冰冷的雪地里,她对他说的那句“无法回头”。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老?
巨大的茫然和恐惧让她甚至无法思考自己为何死而复生,眼下最迫切的问题是:他为什么用魔杖指着她?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必须开口。喉咙干涩,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刺痛。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西弗…勒斯?” 她看着他,问出了口:“现在是哪一年?”
斯内普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那根魔杖,依旧稳稳地指着她,没有丝毫动摇,也没有放下。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冰冷的办公室里蔓延。只有壁炉里木炭彻底熄灭后,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伊芙拉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的反应太不对劲了。那眼神里的痛苦和挣扎,远超过对一个死而复生之人的震惊。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这个动作却像触发了什么开关。
斯内普猛地后退了一步,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他手中的魔杖依旧指着她,但杖尖的光芒却剧烈地晃动起来,显示出主人内心极度的不平静。
“你……”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像是许久未曾说话,“是谁?”
他问她是谁?他不认识她了?还是他不愿意认识她?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充满了痛苦、怀疑和或许还有她不敢确认的憎恶的眼睛,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03
“你……是谁?”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最恶毒的钻心咒,他看着那个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瘫软下去的身影,看着她被长发遮住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认得她!他怎么可能不认得!那张脸,那双眼睛,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魇里,是他灵魂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亲手埋葬了她!
可是眼前这个这个活生生的、会呼吸、会说话、会痛苦、会绝望的,是什么?
是复活的尸体?还是什么?
理智在警告他立刻动手,用最强大的咒语将这个存在彻底抹除!
然而,当他看到她问出“现在是哪一年”时眼中纯粹的茫然和恐惧,当他看到她因为他的质问而瞬间瘫软、失去所有光彩的样子……
那不是伪装。那种濒死后的混乱,那种被抛入未知时空的巨大恐惧。他见过。在那些被钻心咒折磨得神志不清的俘虏脸上。那不是能轻易伪装出来的东西。
而且她身上那尘土和污渍和他记忆里她倒下的地方,一模一样。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希望?!
如果……如果她真的回来了呢?
这个念头,它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更深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痛苦。他该如何面对?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将那个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
他不能动手。至少……现在不能。
他需要确认。不惜一切代价确认。
斯内普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和眼底的灼热。再次睁开眼时,那双黑眸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审视。
他手中的魔杖,杖尖不再直指她的心脏,而是指向了她的方向。
“起来。”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冰冷,但命令的意味不容置疑,“坐好。”
地上的身影似乎没有反应。她依旧瘫软着,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
斯内普的眉头拧得更紧。他向前逼近一步,“我让你起来!”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惯有的严厉,但仔细听,那严厉之下似乎隐藏着极其细微的颤抖。
伊芙拉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用手肘再次撑起上半身,动作迟缓而艰难。
斯内普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身上。他看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伪装的破绽。她的虚弱,她的痛苦,一切都指向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看着我。”他命令道,声音低沉而危险。
伊芙拉妮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一下。过了几秒,她才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抬起了头。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沾着灰尘,额角似乎还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淤青,可能是刚才摔落时撞到的。但最让斯内普心脏骤停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被信任之人质疑的痛楚,还有近乎绝望的困惑。泪水在她眼眶里积聚,却没有落下。
这双眼睛,和他记忆中在翻倒巷冰冷石板上逐渐失去光彩的那双眼睛,在痛苦和恐惧的底色上,重合了。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他想冲过去,想抓住她的肩膀摇晃,想质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但他不能。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冰冷的姿态,魔杖依旧稳稳地指着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指尖已经麻木。
“证明。”他再次开口,“证明你是伊芙拉妮·罗尔。”
伊芙拉妮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终于无法控制,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滑落。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看着他手中那根随时可能发出致命咒语的魔杖,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绝望感瞬间淹没了她。
“证明?”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而颤抖,“我?我该怎么证明?西弗勒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向一个亲眼看着我死去的人证明我还活着?”
“亲眼看着我死去”!她记得!她记得他当时在场!她记得他目睹了她的死亡!
斯内普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手中的魔杖,终于,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垂落下来。
她记得……
那个被他用最深的悔恨、刻入骨髓的场景,她也记得。
这不再是幻象,不再是诅咒。没有哪个制造幻象的巫师会还原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细节。而他对此的悔恨,是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言说的秘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剧痛、荒谬和灭顶恐惧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看着她,看着那张泪流满面、沾满尘土却无比真实的脸,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伊芙……” 那个尘封了十几年、几乎从未在清醒时吐露过的名字,第一次如此艰难地从他颤抖的唇间逸出,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破碎的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