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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病态织雪

罗伯特·凯恩站在札幌大学的讲台上,面对满座的学术同仁,感到一阵熟悉的紧张。这不是他第一次展示争议性研究,但每次仍然像第一次一样令人不安。

“数据显示,”他继续道,声音努力保持平稳,“超过60%的丧偶者报告在哀悼期经历某种形式的超感官体验——最常见的是听到已故伴侣演奏或哼唱的音乐。”

台下传来几声轻笑和交换的眼神。一位年长的同事举手:“凯恩教授,您是否考虑过这些只是悲伤引起的幻觉?我们都知道强烈情绪会影响感知。”

罗伯特深吸一口气:“这正是我的观点——如果这些体验如此普遍,也许它们服务于某种进化或心理目的,而不是简单的神经故障。”

演讲结束后,大多数听众礼貌鼓掌但明显持保留态度。罗伯特收拾材料时,系主任走近他,表情担忧。

“罗伯特,这些都是有趣的数据,”他说,声音压低,“但考虑一下终身教职评审...也许专注于更传统的认知研究会更有利?”

罗伯特点头,心中却感到一阵失望。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建议“回归主流”。

那晚回到公寓,他倒了一杯威士忌,站在窗前看札幌的夜景。书桌上放着他妻子伊丽莎白的照片——灿烂的笑容,手中拿着大提琴弓。癌症带走她已经五年了,但痛苦依然新鲜如昨。

他拿起照片,轻声说:“他们还不明白,莉兹。但我会继续,为了你。”

梦开始于伊丽莎白去世三个月后。起初只是模糊的印象——大提琴的音符飘在梦境边缘。但随着时间推移,它们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有一晚,他醒来时脑中回荡着完整的乐章,陌生却又不可思议地熟悉。

作为理性学者,他最初归因于悲伤和睡眠障碍。但当他开始记录这些旋律时,发现它们展现出复杂的音乐结构,远超出他有限的音乐知识。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些音乐带有伊丽莎白独特的创作风格——她生前未完成的音乐理念。

一天,在教职工休息室,他无意中听到一位音乐系教授哼唱一段旋律。罗伯特愣住了——那正是他梦中的一段主题。

“这是什么曲子?”他尽量随意地问。

教授微笑:“哦,是我一个新作品。灵感来自奇怪的梦,说实话。”

那一刻,罗伯特知道他不是唯一经历这种现象的人。

他开始秘密收集案例,最初通过学术圈的非正式网络,后来通过更广泛的渠道。他发现类似经历比想象中普遍得多,但很少有人公开讨论——害怕被嘲笑或贴上“疯狂”的标签。

十年过去了,他的研究积累了大量数据,但学术机构仍然持怀疑态度。札幌大学决定不续签他的合同时,他并不完全惊讶。

“我很抱歉,罗伯特,”系主任说,“你的工作很有创意,但...不符合我们当前的战略方向。”

失业和孤独中,罗伯特几乎放弃了。他考虑回归美国,找份 corporate 研究工作,将这一切抛在脑后。

但就在他准备离开日本的前一周,遇到了改变一切的事情。

在北海道一个小温泉旅馆,他听到一位年轻日本女子演奏钢琴。旋律让他脊背发麻——那是他梦中听到的伊丽莎白的作品之一,他确信从未与他人分享过。

演奏结束后,他接近她,声音几乎颤抖:“那首曲子...你从哪里学来的?”

钢琴家惊讶地看着他:“这是我最近创作的。实际上,它来自我的梦境。”

他们交谈到深夜。中村美雪描述了她如何开始梦见音乐片段,感觉不像自己创作的,而像是“接收”到的。罗伯特分享了自己的研究,感到多年来第一次被真正理解。

“我需要继续这项研究,”那晚他对自己发誓,“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所有经历过这些却保持沉默的人。”

使用有限的储蓄和偶尔的咨询工作收入,罗伯特继续他的研究。他在小樽住了下来,部分因为生活成本较低,部分因为那里有种让他平静的能量。

他写了《音乐与意识:超越时空的共振》,尽管只有一家小出版社愿意出版。书出版后 mostly 被学术圈忽视,但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世界各地的人们开始联系他,分享自己的经历。

一个特别动人的信件来自一位冰岛渔民,他在兄弟死于海难后开始创作复杂的海洋主题音乐,尽管他几乎没有音乐训练。

“这些曲子让我感到他还在某种程度上与我同在,”他写道,“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不孤单。”

这些信件让罗伯特坚持下去,即使经费紧张,即使同僚质疑。

十年又过去了,他的研究仍然处于学术边缘,但他建立了全球联系网络,收集了数百个详细案例。他开始看到模式浮现——这些体验在强烈情感事件后最常见;音乐往往反映逝者的风格而非接收者的;许多接收者报告随之而来的疗愈和和平感。

然后,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一切改变了。

罗伯特在温泉旅馆遇到一位明显哀伤的中国男子。裴宿的孤独感几乎有形可见,但当罗伯特提到音乐与意识的研究时,他眼中闪现出 recognition 的火花。

他们交谈时,罗伯特感到某种同步性在作用。当裴宿描述他听到的钢琴曲与逝妻创作的旋律完全一致时,罗伯特知道这是他一直等待的案例——详细、可验证、跨文化。

接下来几周,罗伯特几乎不敢呼吸,担心这个突破会像以前许多次一样消失。但裴宿提供了具体证据——录音、日记条目、甚至第三方验证。

然后出现了艾米丽·杜布瓦,完美的接收者,专业音乐家,之前与裴宿或他的文化毫无联系。

当艾米丽演奏《给C的信》时,罗伯特感到眼眶湿润。这不仅是对他工作的验证,更是对伊丽莎白的致敬——证明她和其他人通过的音乐继续回响,超越死亡的界限。

研究中心成立后,罗伯特发现自己处于意想不到的位置——不再是孤独的叛逆者,而是受人尊敬的先驱。学术机构终于开始认真对待他的工作,部分因为裴宿的技术背景和科学严谨性,部分因为积累的数据现在无法忽视。

最深刻的治愈时刻来自一个简单事件。研究中心开幕后不久,罗伯特梦到了伊丽莎白,比以往更清晰。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演奏大提琴,音乐充满喜悦而非悲伤。

醒来时,他心中不是熟悉的痛苦,而是温暖的感激。他走到研究中心花园,那里种植着纪念所有通过音乐被记住的人的小树林。

在伊丽莎白的树下,他埋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有她的照片和一页乐谱——她最爱的旋律,现在他知道以某种方式继续活着。

那天晚些时候,裴宿找到他,表情担忧:“罗伯特,你还好吗?你看起来...不同。”

罗伯特微笑,感到多年未有的轻松:“我很好。只是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从来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关于学习倾听。”

随着研究中心获得国际认可,罗伯特面临新挑战——如何保持研究的完整性,同时应对主流化的压力。他坚持核心原则:尊重体验者,平衡开放与怀疑,优先理解而非证明。

一个特别自豪的时刻是当那位多年前质疑他的系主任访问研究中心,现在已退休。

“我可能过于谨慎了,罗伯特,”他承认,“你坚持了信念。有时科学需要勇气探索非常规路径。”

罗伯特简单点头,没有得意之感。他知道怀疑是科学过程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自己的怀疑引导他更深入探究。

现在,站在全球意识峰会台上,罗伯特看着观众——曾经怀疑的同事,现在感兴趣的学生,因他的工作找到安慰的普通人。

“最终,”他总结道,“这不是关于超自然或超常。而是关于扩展我们对人类体验可能性的理解。音乐可能是意识的通用语言,连接可见与不可见,已知与未知。”

掌声持久而真诚。会后,年轻研究者围住他提问,不是出于怀疑,而是真正好奇。

那晚庆祝晚餐上,罗伯特举起酒杯:“敬所有勇敢分享故事的人,敬所有保持开放心态的人,敬所有继续爱和创造的人。”

回公寓路上,他在研究中心花园停留。月光下,白狐出现,坐在伊丽莎白的树旁。它没有消失,而是平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轻点头,仿佛认可,然后融入阴影中。

罗伯特没有寻找解释,只是感恩这美丽时刻。

睡前,他拿起旧照片:“我们做到了,莉兹。你的音乐还在演奏,以某种方式。”

他感到不是结束,而是新开始——不是他的故事,而是许多其他人的,现在可以自由探索而不必害怕嘲笑。

带着这深刻和平,罗伯特·凯恩终于安睡,知道旅程继续,但战斗已赢。

不是为了认可,而是为了所有沉默的声音现在可以被听到,所有无形的旋律现在可以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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