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峥问明老鸨与时殷的下落,便负手出了厢房。
雕花廊外夜风猎猎,吹得他官袍袖口翻飞,像一面无声的小旗。
楚尹返身,招来当值捕快:“那位新来的仵作此刻何在?”
捕快抱拳俯身:“回捕头,景仵作尚在义庄点检。”
楚尹回头瞥了眼榻上僵冷的任忻,低声道:“速去传人,不得耽搁。”
捕快领命,靴声噔噔,转眼消失在楼梯尽头。
不过一盏茶工夫,脚步轻响,人已被带到。
沈卿峥立于回廊折角,垂目便能望见花楼大门,灯笼红光铺地,他忽觉那抹身影有些眼熟,眉峰微挑,又凝神细看。
锦拾刚好问询完毕,掀帘而出,与他并肩而立,顺着视线往下轻笑:“咦?那不是当年与老白定亲的景家小姐?”
沈卿峥嘴角微弯,眸底掠过一点促狭:“旧人重逢,今夜怕是有好戏。”
与此同时,花楼东厢,唐屿白与时殷隔案对坐。
小姑娘仍止不住地颤,指甲掐进掌心,骨节泛白,唐屿白执壶,倾出一盏温水,推至她面前:“先喝口水,慢慢说。”
盏底轻碰木案,清脆一声,像敲破冰面。
时殷双手捧盏,浅浅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意顺着喉头滚下,勉强压住心口翻涌的惊惧:“大人尽管问吧,奴…好多了。”
唐屿白微微颔首,语气却仍旧冷若檐霜:“姑娘与死者,究竟是何关系?”
时殷指尖轻颤,在膝上攥紧了帕子,声音低却稳:“任大夫常来花楼,每回都点奴伺候。今日…也不例外。”
“进门之前,可曾察觉异样?”
时殷闭眼回想,那扑面而来的血腥与死寂仿佛又扼住了喉咙,她摇了摇头,鬓边细碎的珠串跟着轻晃。
唐屿白指尖轻叩案沿,目光如刃:“近日他来时,可有反常?”
时殷蹙眉,忽而想起一事,眸光微亮:“前日傍晚,奴照例去厢房,刚到门口便听内里传出激烈争吵,伴着瓷器碎裂的脆响。奴心里发慌,抬手叩门——”
…
“任大夫,可还安好?”门内争吵戛然而止,只余死一般的静。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任忻立在半明半暗的灯影里,面色沉得能滴下水,眼角肌肉微微抽动:“什么事?”
时殷被那寒气逼得一缩,忙敛衽行礼,嗓音轻颤却竭力平稳:“任大夫方才差人唤奴伺候,奴便来了。”
任忻怔了怔,仿佛这才想起,神色稍霁,却仍带着郁色:“今日不便,你且退下。”
“是。”时殷低眉应声,转身缓步而去,裙裾擦过门槛,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夜鼠掠过枯草。
门扉再次阖上,任忻的脸重新沉入阴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
唐屿白指尖轻点案面,拉回时殷的神思:“姑娘可曾听清争吵内容?或瞧见与任大夫争执之人?”
时殷摇头,鬓边步摇轻晃:“只听得嗓音高低,却辨不出字句。不过——”她忽然抬眼,“那日曾有一位白发老翁自任大夫房中退出,奴只远远瞧见背影。”
“背影?”唐屿白目光一凝,“可有异状?”
时殷蹙眉细思,声音压得极低:“老翁双肩一高一低。”
唐屿白闻言起身,郑而重之地一揖:“姑娘一言,或可拨云见日,多谢。”
时殷慌忙起身,双手连摆,慌得珠串叮当作响:“大人折煞奴家,若能助大人查明真相,便是奴的福分,怎敢受此大礼?”
唐屿白直起身,语气坦然:“姑娘既帮了忙,自然担得起这一礼。”
说罢掀帘而出,廊下风灯摇晃,他抬眼便见沈卿峥与锦拾并肩而立,两人神色微妙,嘴角各噙着一点似笑非笑的古怪。
唐屿白心头一紧:“怎么?”
沈卿峥微一侧头,笑意里带着看热闹的促狭:“我们没事——”
锦拾顺势把胳膊搭上他肩,压低声音补刀:“——你怕是有事了。”
唐屿白眉峰蹙起:“我能有何事?”
锦拾贼兮兮地凑到他耳畔,吐字像扔下一串小鞭炮:“京兆府新来的仵作,正是被你家退婚的那位——景骊皖,景大小姐。”
说罢还嫌不够热闹,又拍了他一下:“她兄长如今可是兵部尚书,虽说我与沈司直都晓得当年退亲并非你的本意,可人家万一不这么想呢?”
锦拾退后半步,抱臂倚栏,一副等着看戏的闲散模样:“要不你先躲躲?等人走了再出来?”
唐屿白苦笑,目光掠过不远处渐近的身影,灯火在那人素白的衣角上碎成微光。
“来不及了,”他轻声道,“她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