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龙涎香袅袅,沈卿峥俯身,将厚厚一摞证据齐眉举过御案,雍颐帝抬手拾起,纸页沙沙作响,像一阵急雨落在金砖上。
“陛下,”沈卿峥垂首拱手,“此乃户部侍郎常柞私铸铜钱、祸国蠹民之铁证,铸炉、账册、血尸、供词,环环相扣,请陛下降旨,允微臣即刻锁拿常柞,收押大理寺,明正典刑。”
皇帝合拢卷宗,指尖轻叩封皮,目色深如子夜:“沈卿,你以为——案情到此便算水落石出?”
沈卿峥腰弯得更低,声音却稳若磐石:“回陛下,臣不敢欺瞒,常柞虽罪迹昭彰,然其举止更像台前傀儡,幕后执线之人,意在让此案止步于常柞,借此抽身,金蝉脱壳。”
雍颐帝微一挑眉,薄唇勾起半分意味不明的笑:“依你之见,那位执线者,是想让大理寺划下句点?”
“正是。”沈卿峥再拱手,袖口纹丝不动。
雍颐帝指尖轻叩案面,似在衡量最后一子,声线低缓:“沈卿的胆子,比朕想的还大。”
沈卿峥长揖及地,衣摆铺陈如白鹤收翼:“微臣恳请陛下下旨。”
朱笔落下,帝王颌首:“准。”
沈卿峥退出养心殿,丹墀日色灼灼,照得他半张脸近乎透明,阶下宫婢如纤疾步迎上,裙幅生风:“沈大人。”
他识得这是安雍公主元依颜的贴身婢,微微颔首,如纤垂首,声音压得轻软:“星象阁言,两月后瑞雪初降,公主设了小炉,想与大人同赏第一枝梅,不知可愿移步?”
沈卿峥抬眼,不远处朱栏旁,元依颜倚栏而立,一袭月华裙被风掀起小小一角,像白蝶振翅,她遥遥冲他莞尔,眸光澄澈,盛得下整个暮夏的阳光,那一瞬,他原要出口的婉拒忽地消散,化作低低一句:“臣两月后必至,承蒙殿下相邀,沈某荣幸。”
如纤提着裙角,小碎步跑得飞快,像只衔了喜报的白鸽,朱栏旁,元依颜听完回禀,垂眸弯唇,那一笑轻得像雪落玉盘,她再抬眼时,沈卿峥已转过画廊,青衫与宫墙融为一体,只剩颀长背影在日光里拖出一条清隽的线。
沈卿峥似有所感,忽然驻足,回头望去,只见月华裙角掠过转角,像一瓣梨花落进风里,他微微笑了笑,笑意短暂,却足以让眉间霜色化开,随即转身出宫。
……
常府外,唐屿白已布下暗网,青凰自屋脊滑下,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脚尖点瓦,无声无息,她刚掠过墙头,便瞥见巷口伏着的大理寺衙役,目光一凛,朝暗处打了个手势,示意守府死卫离开常府,自己则猫腰掠向内院,高处哨卫将一切尽收眼底,立刻拍同伴肩:“去报唐大人,我跟上去瞧瞧。”
唐屿白得讯,眸色一沉,抬手止住众人鼓噪,只点三四好手,贴身潜入。
青凰耳力极佳,听得身后瓦片轻响,唇角勾起冷笑,故意把追兵引向后院死角,假山回环,芭蕉掩映,她身形一闪,鬼魅般穿窗而入,青凰耳听身后瓦片轻响,脚尖一点,幽灵般掠进后院,窗棂无声启合,她已立在灯下。
常柞伏案,算盘珠尚“噼啪”作响,忽觉背后杀气刺骨,才抬头,乌光已至——“嘶啦!”布满倒刺的勾链鞭梢卷住他胸口,尖刺瞬间没入肉里,常柞连人带椅翻倒,账册飞舞,一口血雾喷在烛火上,“嗤”地窜起腥红火星,他顾不得疼,翻身爬起,踉跄冲向门口,嘶声狂喊:“救命——!”
青凰冷笑,手腕一抖,链影如黑蛇追魂,“叮”地钩住常柞后颈,常柞脚步顿滞,青凰左手抓住链身,猛地一勒——“咔”的轻响,喉骨碎裂,人如破袋软倒,青凰收链,跃窗而出,夜风掀起她衣角,像黑翼掠过屋脊。
前院回廊,唐屿白已循声赶到,迎面便见黑影扑来,青凰挥链横扫,铁刺破风尖啸,唐屿白拔剑格挡,“当”一声火星四溅,人被震得连退三步,众衙役刀才出鞘,青凰已借势翻出墙头。
唐屿白借力一踏,飞身追上,剑走如龙,直取后心,青凰半空拧身,剑锋擦臂而过,血线划破夜裳,她反手甩链,“啪”地抽中唐屿白左臂,衣衫瞬裂,血花迸溅,唐屿白吃痛,身形一顿,青凰已几个起落,没入黑暗。
唐屿白左臂发麻,脚尖一点,急掠回檐下,他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碧绿丸药吞下,苦味漫舌,勉强压住毒火乱窜。
“情况如何?”他按住伤臂,沉声问。
守尸的衙役摇头:“勾链淬毒,入口封喉,咱们喂了解毒丹,可毒走心脉,常大人…已断气了。”
唐屿白俯身查看,只见常椎面色青灰,唇角乌紫,死鱼眼尚带着惊惧,他叹口气:“人命关天,先封锁现场,等沈司直请得圣谕,再掘地三尺——常府里,一定还有东西。”又吩咐:“搜完后,知会常家收殓。”
衙役抱拳:“是!”
……
城外,疏林残照。
红锦负手立于荒坟前,挥铲如风,黄土翻飞,一具森白骨架被拖出墓穴,他抖开黑布袋,将骨骸整具装入,翻身上马,直奔城南旧庄,月影倒挂,院内枯井旁,白骨被麻绳缠踝,倒吊枝头,风一吹,吱呀乱晃,像一具惨白的灯笼,红锦抬手,把一方朱砂字条钉入树干——
“这是回礼,礼尚往来。”
随即敲响房门,身形一闪,隐入夜色,门“吱呀”而开,一中年妇人提着风灯走出,抬头便见枝上骷髅,灯火映得骨缝森红,她上前一步,认出骨上残破的香囊,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冷声喝道:“去,把乐姒笙给我叫来!”
暗处有人低低应了,不远处,红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唇角勾起,转身没入黑暗,像把刀收回鞘中——锋芒暂敛,杀意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