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层冷霜，覆着寂静的院子，景骊皖掀开停尸房门帘走出，月光映得她袖口血迹暗红，院中，沈卿峥负手而立，背影绷得笔直，石椅上，唐屿白目光空茫，仿佛灵魂还滞留在那副白布之下，景骊皖顿了顿，还是放轻脚步上前。
沈卿峥闻声回头，压下眸中悲色：“景件作，如何？”
景骊皖递上尸格，声音低而稳：“锦评事仅一处伤，却正中心脉，凶器应是蛇形匕首，刃薄且弯，一击夺命。”
沈卿峥接过薄纸，深吸一口气，拱手到地：“…有劳。”
景骊皖还礼，又从袖中拈出一枚碎玉，玉角尚染血痕：“这是在锦评事掌心里找到的，他临死紧握，怕是关键线索。”
沈卿峥眉心微蹙，收玉入袖，再次道谢，景骊皖侧首，望向仍呆坐的唐屿白，唐屿白似有所感，抬眸与她相对，那一瞬，他眼底的悲恸像潮水撞碎堤岸，景骊皖没说话，只抬手在他肩侧轻轻一拍，随即转身，衣角掠过夜色，悄然而去。
夜沉得像一池浓墨，沈卿峥反手轻拍唐屿白肩背，唐屿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站得住，恰在此时，一名衙役破门而入，脚步踏碎檐影：“沈司直、唐评事！贼人夜袭客栈，欲取书生性命，已被弟兄们当场摁下！”
沈卿峥眸色一沉：“押去正厅，我即刻便到。”
衙役抱拳而去，沈卿峥回头，低声劝：“屿白，夜已深，你伤未痊愈，先回去躺一躺。”
唐屿白撑着石桌站起，唇角扯出一点勉强的笑：“左右睡不着，不如借这热闹分散疼意。”
沈卿峥知他性子，只得点头，两人并肩穿过回廊，灯火将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被寒风逼直的旗枪。
正厅里，火把高燃，黑衣人被五花大绑，摁跪在地，面巾遮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若枯井的眼睛，沈卿峥撩袍坐上主座，唐屿白立于一侧，抬手示意：“摘他面巾。”
黑布骤落，火光映出那张脸——眉如墨描，唇薄似刃，与礼部朝会里端坐在上的那位尚书一般无二，沈卿峥指节无声收紧，声音发寒：“欧尚书？”
欧奚神色平静，仿佛深夜被擒只是赴一场寻常宴：“是我。”
“欧尚书行刺一介布衣，”沈卿峥倾身，目光如针，“所图为何？”
欧奚抬眼，眸底无波：“沈司直既在书生四周布下暗桩，又怎会不知缘由？何必多此一问。”
沈卿峥低笑一声，火光在他眸里跳动：“欧尚书太高看沈某了，我确不知情，至于派人守着书生，不过防患于未然。”
欧奚抬眼，眉梢带着薄哂：“哦？那书生想必已告诉沈司直，六年前春闱舞弊的内幕。”
沈卿峥坦然点头，欧奚语气平静，像在陈述别人的生死：“他所言不假，我确实不是‘欧奚’，但盗名者非我，赴考者亦非我。”
沈卿峥眸光骤紧，脑中浮现一道身影，欧奚似看穿他的思绪，轻飘飘道：“正是此刻躺在京兆府停尸房的那位。”
沈卿峥顺着话锋，声音发冷：“所以，杀他的人是你？”
欧奚不置可否，唇角勾起一抹寡淡的讥笑：“他的身份可换来权与钱，为何不用？只怪他命硬，竟能爬到大理寺门口才咽气，是我大意。”
沈卿峥垂眸，指腹摩挲着案上木纹，语气却似笑非笑：“如此说来，六年前的舞弊真相，也是他告诉你的？”
“是。”欧奚抬了抬下巴，像在欣赏一场拙劣的戏，“他想用秘密换命，未免天真，他若活着，才是我最大的隐患，至于那书生——同样留不得。”
话音落地，沈卿峥抬手，衙役上前将欧奚反剪双臂押下。
唐屿白转身，望向厅外浓夜，低声道：“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沈卿峥“嗯”了一声，眸色沉如子夜：“不错，那幕离公子口口声声要‘换掉’现任礼部尚书，欧奚今夜行刺，倒像是替他提前清场。”
同一刻，城南凉亭。
纱幕低垂，男子倚栏煮茶，水声咕噜，热气缭绕，乐姒笙撩帘而入，衣角带风，却不沾片雾，男子抬手，替她斟了半杯，碧汤微漾：“夜寒，先暖暖。”
乐姒笙指尖沿着杯沿游走，并未就口：“你太急了。”
男子低笑，隔着幕离也能听出那份自负：“急？沈卿峥无路可退，他凭什么拒绝？”
乐姒笙挑眉，眸光冷诮：“蠢货，你低估了他对真相的执念，自以为捏住他的把柄？实则是把刀柄递给了他。”
男子笑意微敛，声音却仍悠然：“不是还有你吗？”
乐姒笙轻嗤，起身时衣袖带起茶烟：“交易而已，无用则弃。”
男子隔着幕离望她，眉心微蹙：“你不会——至少此刻不会。”
乐姒笙点头，语气敷衍：“那倒是。”随即转身，衣角掠起夜风，“你的茶，涩得难以下咽。”
男子盯着她渐远的背影，低低咬牙：“十足的疯子。”
夜风卷动纱幕，茶烟散去，只余杯沿一点冷意，像谁留下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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