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无声无息地将沐洛倾带回那个遥远而明亮的午后。
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清澈见底的小河上,泛起粼粼金光。河水潺潺流淌,偶尔有几尾游鱼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岸边垂柳依依,嫩绿的枝条轻抚水面,仿佛在诉说着春日的情话。
在这如画的景致中,两个稚嫩的身影正在浅水处嬉戏。男孩约莫十岁年纪,一袭月白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已初具俊朗轮廓。他专注地望着眼前的女孩,眼中盛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温柔。
女孩约七八岁模样,穿着一身淡粉衣裙,裙摆被河水浸湿,贴在她纤细的小腿上。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嵌着一双特别的眼睛——右眼是普通的深褐色,左眼却生着罕见的双瞳,一深一浅的褐色交织,宛若夜空中重叠的星辰。这异于常人的特征非但没有减损她的容貌,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的灵动。
“洛洛,长大以后我娶你可好?”男孩忽然开口,声音清脆如玉磬相击。他看似随意地说着,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眼中带着超乎年龄的认真。
女孩正在撩水的手顿在半空,水珠从她指尖滴落,在河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她怯生生地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声音细若蚊吟:“可是,漓殇哥哥,你不嫌弃洛洛的眼睛吗?大家都说这是不祥之兆……说我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
男孩立即上前握住她的小手,力道坚定而温柔:“谁说的?洛洛的眼睛是上天赐予的最特别的礼物,像是最美的琥珀,里面藏着整个星河。”他凝视着她的双眼,语气郑重,“你要记住,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还有,你要记住我是漓漠殇,但我是你唯一的漓殇哥哥……这个名字,只许你这般唤我。”
女孩顿时笑逐颜开,那双特别的眼眸中漾开璀璨的光彩,比河面上的粼粼波光还要耀眼。她用力点头,发间的桃花簪随之轻颤:“嗯嗯,漓殇哥哥,洛洛记住了!你不但是洛洛的漓殇哥哥,而且还是洛洛唯一的夫君!洛洛也是漓殇哥哥唯一的妻子哦!”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两个小小的身影并排坐在河岸边青石上,影子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河对岸,是一片初绽的桃花林,粉白的桃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落英缤纷,美不胜收。那是男孩特地请求父皇母后命人栽种的,只因他记得,他的洛洛最喜欢桃花。
“等桃花开得再盛些,我带你泛舟河上,赏花饮酒可好?”男孩轻声许诺,指尖轻轻拂去落在女孩发间的花瓣。
女孩倚在他肩头,眼中盛满幸福的光:“只要和漓殇哥哥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那时的他们,天真地以为承诺就是永远,指尖勾勾便能约定终生,却不知命运早已在暗中埋下伏笔,那些美好的时光,都将成为日后刻骨铭心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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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意如毒蛇般缠绕上身,将沐洛倾从温暖的梦境中狠狠拽回现实。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破旧的纱帐,帐顶上缀着几个不起眼的补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简陋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缺了角的木桌和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桌上放着一个粗陶水壶,壶口已经崩了一块。
浑身湿透的衣裳紧贴着肌肤,带来阵阵寒意。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感受到刺骨的冰冷,却也确认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我还没死吗?”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是被砂纸磨过般疼痛,“这里是哪里?我穿越了吗?这种小说里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现代都市中高楼林立的街景与古代亭台楼阁交错闪现,车水马龙的喧嚣与丝竹管弦之音重叠回荡。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两个时代的记忆,在这一刻完美融合,交织成一段完整的人生。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穿越,而是回归。她是沐洛倾,也是那个在现代社会中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独立女性。如今,她带着两份记忆,重回了这个她本该存在的世界。
“又梦见你了——漓殇哥哥。”她轻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左眼的双瞳,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和桃花的香气,“你现在怎么样了?还记得洛洛吗?洛洛好想你,你会不会把洛洛忘记了?你说过会娶洛洛的,还算数吗?”
回忆越是温暖,现实就越是冰冷。想到这里,她的眼神骤然转冷,如覆寒霜:“沐妍欢,白莲,沐臻……你们等着,我会让你们尚书府化为乌有,让你们身败名裂!”
脑海中浮现母亲临终前的面容,那个温婉的女子至死都相信着自己的丈夫,苍白的唇边还带着温柔的笑意。沐洛倾的心一阵刺痛,如同被利刃绞割。
“母亲,你看错了人。他沐臻不值得您为他付出这么多。您一心一意待他,为他操持家务,为他生儿育女,可他却在您走后立即立白莲为正妻,任由他们欺辱您的女儿……”沐洛倾攥紧了被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母亲,今世,我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那些亏欠我们的,我会一一讨回!”
“小姐,您醒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丫鬟哭哭啼啼地跑进来,见到她醒来,顿时喜极而泣,眼眶红肿得像两个桃子,“老天保佑,小姐您终于醒了!我这就去叫老爷和夫人!”
沐洛倾冷笑一声,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叫老爷夫人大小姐?他们巴不得我这个灾星死呢!璎珞,别去……”
璎珞停下脚步,不解地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小姐为什么不去?夫人和大小姐都来了好几次了,她们都好担心呢……还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参汤……”
“你还是这么傻。”沐洛倾叹了口气,看着这个自小跟随自己的丫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你所谓的夫人和大小姐,她们巴不得我死。那些表面上的关心,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戏码。”
璎珞更加困惑了,搓着衣角小声说:“小姐,你在说什么啊?夫人和大小姐怎么可能会让你死呢?在你落水之后,大小姐可是奋不顾身地去救你了呢,还被路过的五王爷看到了。现在外面都在夸赞大小姐英勇善良……”
“救我?”沐洛倾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明明是她想引起五王爷的注意,才故意把我推到河里去的……那日的‘相救’,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戏码。”
记忆再次浮现——
那是个寒冷的冬日,湖面结着薄冰,呵气成霜。沐妍欢远远看见五王爷朝这边走来,立即换上甜美的笑容,亲热地挽住沐洛倾的手臂:“妹妹快来看,这里有好多荷花,开得可漂亮了!”
当时的沐洛倾太过单纯,竟忘了这是冬季,怎么可能有荷花?她毫无防备地跑过去,却被沐妍欢趁机推入冰冷的湖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湖水如千万根钢针扎进肌肤,她拼命挣扎,却只能看着沐妍欢那张带着得逞笑意的脸越来越远。
然后,在五王爷的注视下,沐妍欢“奋不顾身”地跳进湖中,将沐洛倾“救”了上来。五王爷只看到后半幕,对沐妍欢的“勇敢”和“善良”赞叹不已,却不知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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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听完沐洛倾的叙述,终于恍然大悟,气得浑身发抖:“原来那天的事是这样!大小姐她也太坏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姐!”
“她坏的地方还多着呢。”沐洛倾冷冷道,眼中闪过前世的种种记忆——那些被下药致病的日子,那些被设计陷害的场面,那些被夺走的一切……
璎珞再次困惑地歪着头:“你是说,大小姐以后还欺负过你?”
沐洛倾在心中叹息:我的璎珞啊,你怎么这么傻?也对,如果你不傻,前世我也不会选你做我的贴身丫鬟了。但愿这一世,你能一直这样单纯下去,所有的黑暗,由我来面对就好。
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璎珞,我是不是经常生病,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每次大病初愈,沐妍欢都会‘好心’地送来补品,说是帮我调养身体?”
璎珞瞪大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声音颤抖:“小姐,你是说……大小姐她给你下药?”
“嗯,没错。”沐洛倾点头,随即想起什么,眼神锐利如刀,“对了,璎媛那丫头去哪里了?我醒来这么久,怎么没见到她人影?”
璎珞回想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回小姐,从您醒来之后,奴婢就没有看到璎媛。刚才我去厨房取药时,好像瞥见她往大小姐院子的方向去了……”
沐洛倾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通风报信去了……看来,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她缓缓坐起身,虽然身体虚弱得厉害,每动一下都如同针扎,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宛若淬火的寒铁:“璎珞,帮我更衣。是时候让那些人知道,从鬼门关走一遭的沐洛倾,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璎珞连忙上前搀扶,眼中满是担忧:“小姐,您的身子还虚得很,还是再多休息一会儿吧……”
“不必。”沐洛倾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决,“既然他们已经出招,我岂能退缩?这一局,我要亲自会会他们。”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枯枝上的残雪,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沐洛倾抚摸着左眼的双瞳,那里曾经是她自卑的根源,如今却成为她重生的象征。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宛若冬日里绽放的红梅,艳丽而危险。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欺▼凌。那些欠她的,害她的,一个都别想逃!
而远在记忆深处的那个承诺,那个桃花树下的少年,或许也正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与她的重逢……待到那时,她定要以最好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走吧。”沐洛倾整理好衣襟,挺直脊背,每一步都踏得坚定而有力。
门扉轻启,一道刺目的阳光照进屋内,将她纤细的身影拉得很长。光影交错间,仿佛有两个灵魂在她体内完美融合,共同迈向那条充满荆棘却又充满希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