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岐山焦黑的地平线染上一片凄厉的橙红。裂谷边缘,幸存的几人或坐或躺,沉重的喘息声与压抑的呻吟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与绝望的气息。
巨大的洞穴入口已被彻底崩塌的巨石封死,只留下一个不断向外逸散着稀薄黑气的恐怖疤痕。那来自地底深处的、黑色心脏的痛苦嘶鸣已然消失,并非被消灭,而是陷入了某种沉寂,仿佛受伤的凶兽在舔舐伤口,酝酿着更可怕的报复。
暂时的安全,是用惨烈的牺牲换来的。
聂明玦重伤昏迷,面色金纸,气息微弱,被聂家残存的子弟小心地护在中间,喂食着珍贵的保命丹药。温若寒盘膝坐在一旁,运功压制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一丝被爆炸波及的污秽能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青蘅君雪白的衣袍上染满了血污与尘灰,一向整洁的仪容不再,他正默默为一名腿部重伤的蓝氏弟子包扎,琴搁在一旁,弦断数根。江枫眠拄着剑,望着那被封死的洞口,眼神悲痛而空茫。
魏长泽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面容,只有紧握的双拳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那枚彻底碎裂的古符碎片,深深嵌入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下,他却浑然不觉。
藏色最后塞给他玉符时那决绝而温柔的眼神,她最后那句低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在他心口反复剐蹭,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为了阿婴……必须有人活下去……
是啊,要活下去。为了他们的阿婴。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他几乎被悲痛淹没的神智,带来一阵战栗般的清醒。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布满血丝,里面是滔天的悲痛,更是刻骨的仇恨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定。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因伤势而有些踉跄,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凝气势。他走到那被封死的洞口前,伸出那只流血的手,轻轻按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其下深处那令人憎恶的波动。
“藏色……”他沙哑地低唤了一声,声音破碎得不成调。随即,他猛地收回手,转身,目光扫过幸存的所有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带着血与火的重量:
“此地不宜久留。它……只是受伤,并未死亡。”
温若寒睁开眼,冷冷接口:“不错。经此一闹,它只会更加警惕,下次苏醒,必是雷霆之怒。”
青蘅君站起身,声音疲惫却依旧沉稳:“当务之急,是护送伤员撤离,将此地情况尽快传回联盟。从长计议。”
江枫眠深吸一口气,压下悲痛,重重点头:“走!”
众人强撑着伤体,互相搀扶着,带着阵亡者的遗体和重伤的同伴,向着裂谷上方艰难撤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身后那巨大的“伤疤”如同恶魔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他们离去。
小魏婴哭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力竭,才在静姝长老怀中抽噎着睡去,即使睡梦中,小眉头也紧紧皱着,时不时惊悸一下。
静姝长老将他小心地放回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孩子哭肿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她吩咐弟子加强戒备,自己则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夜色渐深,姑苏的夜空星河璀璨,却仿佛无法照亮人心中的阴霾。
当岐山幸存的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云深不知处山门前时,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
重伤的聂明玦被紧急送往医堂救治。温若寒一言不发,带着温氏残部径直离去,返回不夜天城,他需要尽快处理内部的隐患和地火的异动。
青蘅君与江枫眠强打精神,立刻召集联盟长老,通报岐山惨烈一战的结果——重创疑似巢穴核心,但代价巨大,藏色散人……疑似陨落。
消息传出,云深不知处一片悲声。那些曾受惠于藏色散人符篆、被她救过性命的弟子们,皆面露哀戚。
魏长泽没有参与会议。他抱着藏色散人留下的、沾染了血迹的储物袋和那件破损的暗火流金护甲,一步步走回后山那座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别院。
院子依旧整洁,却空荡得令人心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妻子身上淡淡的药草清香和儿子欢快的笑声。
他走进屋,关上门,隔绝了所有声音。
黑暗中,他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将那件破损的护甲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额头抵着冰冷的甲片,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所有坚强的伪装,在死寂的房间里低低回荡。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丧妻之痛,如同剜心。而他甚至,没能带回她的尸骨。
窗外,残月如钩,凄冷地照耀着人间悲欢。
这一夜,云深不知处无人入眠。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而未来的道路,似乎比那岐山裂谷更加黑暗漫长。
远方的孩童在睡梦中呓语呼唤着娘亲,却不知,那温暖的怀抱已永远逝去。
魏长泽的悲歌,无人听见,却沉重地敲响了乱世更急促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