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裙

何明珠走出府邸，旁边的婢女打着伞，身后还跟着四个仆人，让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不禁猜测是谁家的千金。

后来有人通过仆人的样貌，猜测出来是天都名医温宗瑜家的千金——何明珠，众人又觉得这样大阵仗没什么问题，那可是曾经半个身子都进鬼门关的人啊

四年前那场惨案里，她是唯一活下来的人，之后就一直不曾露面，在家中养病。

许多人猜测是不是这位也是时日不多，如今再次露面，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小姐，我们去茶楼听听说书的吧？”春柳看向何明珠，脸上带着浅笑，“我听说新来了个说书的，说的可好了。”

春柳觉得自家小姐哪哪都好，温柔、好说话、对下人也大方、过年过节甚至能得到赏钱。就是太沉闷了，不过也对，被妖掐断了脖子，声带受损说不了话，时间久了，再活泼的人也得沉下去。

何明珠点头，一行人转道去茶楼，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春柳带着何明珠避让。

马蹄声由远及近，如紧密的鼓点敲碎街道的秩序。甄枚一身劲装勒马在前，身后人马紧随，青石板的街道上未带起半分尘土，唯有疾驰而来的风，吹向街道旁的何明珠。

那风来的利落，吹起面纱一角，露出些许下颌的轮廓。几乎是风过的一瞬，马上的甄枚目光扫过她，却未做任何停留，整队人马便已顺着街道远去，只留下渐弱的马蹄声和那角轻颤的面纱。

“急着去投胎啊。”

“嘘——你不要命了，别乱说话。”

街道上重新恢复热闹，何明珠扫了一眼说话的路人，转头看向春柳：“我们走吧。”

何明珠如今比原来嘶哑的声音清亮许多，只有音色比普通少女低沉一些。

她坐在二楼雅间，从上往下看，只觉得视野极好，所有景色尽收眼底。雅间里只有她坐在桌子前，婢女立在她身侧，仆人在四周警戒。

台子上的说书人正说一段捉妖的故事，说到要紧处，惊堂木一拍，满座听客连连拍手叫好，掌声混合着喝彩声四散开来。

茶杯氤氲出来的水雾柔和了她的眉眼，她挥了挥手，春柳从随身的荷包拿出一块碎银子，用力的扔到楼下的台子上。

说书人等了会，待掌声稍歇，手中惊堂木一拍，声音带着些几分吊人的胃口：“更悬的还在后头呢，这壮士被狐妖逼到绝境处，就听门‘吱呀——’一声，闯进了黑衣人，诸位猜是敌是友啊？”

话音又落，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说书人喝了口茶，才慢悠悠道：“要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分解。”

众人听得意犹未尽，却有不敢逼着，这说书人古怪的狠，若是说话说狠了说声说大了，他能称病三四天不来。

何明珠指了下桌子上未动的点心，春柳行礼道谢，拿起点心先拿了一块，随后给四个仆从分发下去。

“谢小姐赏。”仆从们接了点心，行礼道谢。

何明珠站起身来，两个仆从一左一右给她开门，春柳跟在她身边一前一后走出去，四个仆从紧随其后。

“小姐天色还早，我们去转转衣裳首饰？”

何明珠脚步停顿，看向她轻轻点头。

春柳“诶——”了一声，跑到她前头，笑着看着她道：“那我给小姐开路！哎呦——”

“抱歉抱歉——”春柳慌忙从站起来，把那个看着有些病弱的少年拉起来，又把从锦盒掉出来的衣裳捡回去，递给他。

何明珠走过去，春柳低着头站到她身后，一副知错的模样道：“小姐....”

【可撞伤了哪里，我让仆人送你去医馆？】

"不用，不碍事。"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声音有些虚弱，一身浅衣低调却又精细，应是世家弟子。

他看着本子上的字微微一愣，嘴巴微张，又抬头看去，眼中一闪而过惊艳之色。又觉得自己这样不礼貌，低下头去检查锦盒的衣服有没有被弄脏。

【对不起，东西让春柳碰掉了，我陪你一个新的。】

“不用。”

何明珠看了一眼春柳，春柳立刻会意，走到少年面前：“用的用的，不然我一定自责的睡不着觉，日日哭泣的。”春柳说着说着竟带了一丝哭腔。

那少年抬头眼神明亮的眼中带着些许无措，似乎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好。”

春柳见目的达到，转身对着何明珠俏皮一笑，又看见何明珠冷冷的神色，瞬间乖的跟只小猫一样，安安生生的站在她身后。

何明珠和那少年并排走着，去往成衣铺的途中，她了解到这少年叫——裴思恒，有个姐姐叫——裴思靖。

此次出来是想送一件罗裙作为姐姐的生辰礼。

裴思恒与他一路走来，每每谈及姐姐，那双眼睛明亮有神，似盛满了星子，流转间满是灵动与朝气。

进了成衣铺子，掌柜赶忙迎上来：“何小姐，您今个怎么亲自来了？”

这里的掌柜的常常被温宗瑜邀请去府邸给她一对一定制春夏秋冬的各种衣服。

【掌柜好，麻烦把您最近的新做的罗裙拿出来，给这位小哥看看。】

“好嘞。”掌柜的笑着拿出几件罗裙，搭在衣架上，以便更好的观看其中细节。

“这位公子您瞧瞧，这几件可还满意？”

五件罗裙层层铺开，流光溢彩间满是巧思。比他去另一个铺子买的做的细节更好一些，配色也更舒服、自然，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裴思恒看着五件各有千秋的罗裙有些犹豫，他从未见过姐姐穿裙子，也不知她喜欢什么颜色，平时穿得衣服大多都是深色的。

【你刚才说你姐姐是位很厉害很优秀的女子，想来是个极为明艳的人。这个颜色就不错，不会如正红那般庄重，又不会如浅粉那般显得娇弱，亮眼夺目又不失雅致。】

裴思恒看见本子上的话，去看那件衣服，只见罗裙织着暗纹缠枝金莲，走动时纹路随光影明暗流转，领口与袖口处滚着一圈浅浅的浅金线绣。他嘴角露出浅笑，想象着姐姐穿上它的样子，点了点头。

【掌柜的包起来。】

春柳走过去付钱，将打包好的罗裙递给裴思恒。

和他分别后，一行人打道回府，春柳突然惊叫一声道：“我想起来我在哪听到裴思靖这个名了，她就是最近新上任的崇武营统领啊，才二十二岁就是统领了，好厉害啊~而且崇武营就她一位女子——”

何明珠闻言，神情微愣，这个时代虽然没有那么封建，但对女子的局限也很大，女子更是以在家中相夫教子为主，裴思靖年纪轻轻就力压同辈，以女子之身当上统领，不知付出了多少辛苦，听了多少不赞同的话。

她有些心疼她，甚至想认识一番，见一见这女子，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起了想结交的心思。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她这幅身子连说话都说不利索。

她今年也二十二岁，虽然是虚岁，这样一比，她像是来人间凑数的。

“咳咳咳——”

“小姐。”春柳担忧的看着何明珠，“怎么咳起来了，一定是今天说话说多了，你去把白玖大夫请来。”她说着指挥一个仆从去请大夫，扶着何明珠就往家中走，“早知道应该坐轿子出来的。”

何明珠忍住咳嗽，冲着春柳浅笑，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