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希把那块洗得发白的棉头巾往头上一围,边缘随意搭在肩后,倒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双眼睛露在外面。她今天穿了件捡漏来的长款衬衫,下摆松松垮垮遮到大腿,一侧肩膀故意滑下来,露出肩线,底下配了条紧身小脚裤,把腿型绷得笔直——最后踩上那双从李婶家翻出来的八厘米恨天高时,她自己都在镜子前愣了愣。
明明是拼凑来的衣服,却奇异地糅合了几种气质。头巾挡着脸,走路时带风,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帅气;露肩的衬衫又泄了点性感,紧身裤裹着腿,踩高跟鞋走得晃晃悠悠,偏偏又有点少女的俏皮。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穿,大概是憋在城寨里三个多月,实在想透透气,哪怕只是换身不一样的行头。
可真走在九龙城的街头,那点刻意撑起来的气场又散了。巷子里依旧挤挤挨挨,小贩的叫卖声、摩托车的引擎声、邻里的吵嚷声缠在一起,她却像没听见,脚步虚浮地往前挪,眼睛看着地面,脑子里又开始走神。
一会儿是周明宇说“我想要的未来”时的脸,一会儿是1986年这破屋子漏雨的天花板,一会儿又跳回清华大学的图书馆,阳光落在书页上,暖得人犯困。她走得太专注,连对面有人过来都没察觉,直到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才猛地回神,踉跄着退了半步。
“对不住,对不住!”一个带着点沙哑的男声连忙道歉,语气里满是歉意,“我没看路,撞到你了?”
宋南希摇摇头,正想说“没事”,抬眼时却顿住了。对面站着个年轻男人,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手里还捏着半块菠萝包,嘴角沾了点酥皮,眼睛很亮,笑起来时眼角有点弯——是周星驰。
她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就抬手摘了墨镜。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1986年的九龙城寨街头,撞见还没彻底大红的他。这时的他还没演《赌圣》,脸上带着点青涩,却已经有了那双辨识度极高的眼睛。
周星驰也被她这一下撞得愣了愣,原本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眼前的女人刚摘了墨镜,露出的眼睛又大又亮,刚才撞到时没细看,此刻才发现她气质格外特别——头巾遮着半张脸,露出来的下颌线很柔和,露着的那截肩膀白得晃眼,明明穿得时髦,站在这乱糟糟的巷子里,却像从别的地方飘来的,带着种疏离又勾人的美。尤其是那股劲儿,又帅又俏,还藏着点说不清的落寞,让他莫名移不开眼。
“没、没事。”宋南希先反应过来,心跳得有点快,连忙低下头,声音也轻了些,说完就想走。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露怯,也怕这只是场更逼真的梦。
她转身走得急,没留意头上的头巾松了。周星驰还站在原地没回神,就见一块浅灰色的头巾轻飘飘落下来,正好落在他手背上。
那布料贴着皮肤,软乎乎的。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连忙抬手想叫住她:“小姐!你的头巾——”
可抬头时,巷子里人来人往,那个穿露肩衬衫、踩高跟鞋的背影已经拐进了前面的岔路,很快就被人群挡住,看不见了。
周星驰握着那块头巾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布料。风一吹,有股淡淡的香味飘过来,不是胭脂水粉的香,是清清爽爽的、带着点野意的茉莉香,像雨后山头上刚开的花。
他捏着半块菠萝包,又看了看手里的头巾,突然笑了笑,把头巾小心翼翼叠好,塞进了口袋里。
巷子里依旧吵吵嚷嚷,可他总觉得,刚才那一下撞,好像撞掉了点什么,又好像……捡着了点什么。
宋南希站在TVB片场入口时,连门口收工牌的阿伯都多看了两眼。她穿了条极简的V领黑裙,面料是她攒了半个月工钱买的醋酸料,垂坠感极好,裙摆刚及小腿,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V领开得恰到好处,既没过分暴露,又将她修长的天鹅颈衬得愈发优雅,颈间没戴任何首饰,只左耳悬了枚小小的珍珠耳钉,走动时闪着微光。
她刚通过演员面试,今天是来试镜一个女三号的。本想低调找副导演报到,没承想刚拐过布景板,就听见一阵劈头盖脸的骂声。
“周星驰!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一个脑满肠肥的导演正指着场边一个年轻人骂,唾沫星子飞了半米远,“让你演个死人!躺那儿别动就行!你非要睁着眼看镜头?怎么?想抢戏?我看你就是个死跑龙套的命!还想学人家当主角?做梦!”
宋南希脚步顿住。被骂的年轻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戏服,裤脚还沾着假血,正是那天在九龙城寨街头撞到的周星驰。他低着头,手指攥着戏服下摆,指节泛白,却没辩解,只肩膀微微绷着,像只被按着头的小兽。
周围几个场务在偷笑,副导演站在一旁,也只敢低声劝:“王导,算了算了,星仔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王导更火了,抬脚就踹了踹旁边的道具箱,“我看他就是故意给我添堵!这种跑龙套的,多的是!明天就让制片把他换了!”
“王导这话,倒像是怕他抢了您的风头似的。”
清冷的女声突然插进来,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王导的吼声。所有人都愣了,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宋南希不知何时走了过去,黑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亮得很,直勾勾看向王导:“我刚在旁边看了眼,周先生躺那儿时,镜头扫到他眼睛,明明是你要的‘临死前的不甘’,他演出来了,你倒先急了。”
王导被噎了一下,上下打量她:“你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我是来试镜的演员宋南希。”她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过王导大概没心思记这些,毕竟比起琢磨戏,您好像更爱琢磨怎么骂人。”
“你!”王导气得脸通红,“我骂他怎么了?一个跑龙套的,不骂他能记住教训?”
“跑龙套的就不是演员了?”宋南希微微挑眉,往前走了半步,黑裙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点风,“您当年刚入行时,要是也被人指着鼻子骂‘死跑龙套的’,您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当导演吗?再说了,他演得没毛病,是您自己没看懂。您要是只会拿‘换演员’当威风,倒显得您这导演的位子,是靠嗓门坐稳的。”
这话又软又硬,既点破了周星驰演得没错,又暗讽了王导没水平,还堵死了他拿“资历”压人的路。王导张着嘴,想骂回去,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出一句能接上的话——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没看懂演员的表演,更不能说自己就是想拿新人撒气。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刚才偷笑的场务都低下头,假装整理道具。
宋南希没再看他,转头看向还愣着的周星驰,声音放软了点:“周先生,别耽误了拍进度。”
周星驰这才回过神,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惊讶,随即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王导眼睁睁看着周星驰重新躺回道具床上,又看了看宋南希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憋了半天,最后只重重“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走了:“拍!继续拍!”
场边瞬间安静下来。宋南希没再多留,转身去找副导演,黑裙的背影挺得笔直,像株在片场角落里突然开起来的黑玫瑰,又美又飒。
周星驰躺在道具床上,透过镜头的缝隙看她的背影。刚才她怼王导时,眼睛亮得像有光,明明穿着优雅的黑裙,却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他抬手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放着那块带茉莉香的头巾。
原来她叫宋南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