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无数把锋利的冰锥，狠狠砸在滨海市老城区的青石板路上，溅起的水花混着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地面织成一片晃动的、模糊的光斑。林深撑着一把边缘已经磨破的黑伞，鞋尖踩过积水时发出“咕叽”的闷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潮湿的记忆里。他刚结束在市图书馆古籍部的加班，怀里抱着一本刚修复好的清代方志，纸页间还残留着松烟墨和防虫草药混合的味道——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属于“真实”的温度。
三十岁的林深是个怪人。在这个人人捧着智能手机刷短视频的时代，他却守着古籍部里满架的旧书，每天和虫蛀的纸页、褪色的墨迹打交道。同事们私下里说他“活在过去”，只有林深自己知道，他不是喜欢过去，而是害怕现在——三年前那场车祸后，他的记忆就像被打碎的镜子，拼不全，也不敢拼。医生说那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引发的选择性失忆，可林深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藏在了记忆的裂缝里，像一颗埋在雪下的种子，等着某个契机破土而出。
走到租住的老楼楼下时，林深发现单元门口的旧邮箱被风吹得敞开着，里面塞着一封没有贴邮票的信。信封是深棕色的牛皮纸，边缘泛着毛边，上面没有寄件人地址，只有收件人处用炭黑色的钢笔写着“林深 亲启”，字迹瘦硬，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颤抖，像是写信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写的。
林深皱了皱眉。他在滨海市没什么亲戚朋友，古籍部的工作也很少有人会用信件联系他。他把方志夹在腋下，伸手抽出那封信，指尖触到信封时，能感觉到里面除了纸张，还有一个硬硬的、小小的东西。
回到出租屋，林深先把湿伞靠在门边，又用干布擦了擦方志的封面，才坐在书桌前拆开那封匿名信。信纸是泛黄的稿纸，上面的字迹和信封上一样，瘦硬且颤抖，内容只有短短几行：
“林先生，你还记得‘镜狱’吗？三年前你没看完的东西，现在该看完了。附言：别相信镜子里的自己，它会骗你。”
“镜狱”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林深记忆的锁孔。他的太阳穴突然开始突突地跳，眼前闪过一片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一面布满裂纹的镜子，镜子里的人影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让他窒息的熟悉感。
林深捂住头，呼吸变得急促。他记得这个词，却想不起它的含义。是某个古籍里的记载？还是……和那场车祸有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看向信封里掉出来的东西——那是一枚银色的小徽章，直径不到两厘米，上面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一个圆形的牢笼，牢笼里有一面镜子，镜子里伸出一只手，指尖指向牢笼外的观察者。徽章的背面刻着一串数字：“704”。
林深把徽章拿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打开电脑，搜索“镜狱”两个字，结果大多是一些玄幻小说里的设定，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他又搜索“704”，出来的不是公交车路线，就是酒店房间号，也和徽章上的数字对不上。
就在这时，书桌对面的穿衣镜突然反射出一道光。林深下意识地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正盯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陌生——那眼神冰冷、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完全不像他平时温和的样子。林深愣了一下，猛地眨了眨眼，再看时，镜子里的自己又恢复了正常，还是那个穿着灰色衬衫、头发有些凌乱的普通男人。
“是太累了吧。”林深喃喃自语，起身去倒了杯热水。可刚才镜子里的眼神太过真实，让他心里发毛。匿名信里说“别相信镜子里的自己”，难道不是随口说说？
他回到书桌前，重新拿起那封信，逐字逐句地读。写信人知道他三年前“没看完的东西”，说明对方了解他的过去，甚至可能和那场车祸有关。林深的心脏忍不住加速跳动——三年来，他一直在逃避关于车祸的记忆，可现在，这封匿名信像一只手，硬生生把他拉回了那个他不敢面对的深渊。
他记得车祸后，警察告诉他，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当时他开着车，在郊区的盘山公路上失控冲出护栏，副驾驶座上没有人。可他总觉得不对劲，他模糊的记忆里，副驾驶座上好像有个人，那个人还拿着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了……什么？他想不起来，每次试图回忆，头都会疼得像要炸开。
林深把信和徽章放进一个铁盒子里，这个盒子里装的都是他车祸后留下的“疑点”：一张没有任何标记的地图碎片、一枚刻着“月”字的铜片、还有一张他自己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站在一栋陌生的白色建筑前，笑得很开心，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去过那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嗒嗒”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林深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路灯在雨幕中摇晃。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像猎物盯着猎物。他拿出手机，想给古籍部的主任老陈打个电话——老陈是他在滨海市唯一能信任的人，当年车祸后，也是老陈帮他办理的出院手续，还介绍他去了图书馆工作。可拨号的时候，他犹豫了。匿名信里没说让他告诉别人，万一这件事很危险，他不想把老陈牵扯进来。
林深放下手机，重新坐回书桌前，打开了那个装着“疑点”的铁盒子。他把地图碎片、铜片、照片和今天收到的徽章、信件放在一起，试图找到它们之间的联系。地图碎片上只有一条弯曲的线条，看起来像是一条公路；铜片上的“月”字刻得很深，边缘很光滑，像是经常被人摩挲；照片里的白色建筑看起来像是一栋医院，又像是一所学校，建筑正面有一个圆形的窗户，和徽章上的牢笼图案有点像。
“镜狱……704……月……”林深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关键词，盯着它们看了很久。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三年前，他好像在整理一批捐赠的古籍时，看到过一本没有书名的手稿，手稿里提到过一个叫“镜狱”的地方，说是一个“存放记忆的牢笼”，还说“每个进入镜狱的人，都会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自己”。当时他没在意，觉得只是古人的幻想，可现在想来，那本手稿说不定和匿名信里的“镜狱”有关。
他立刻起身，想去图书馆找那本手稿。可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图书馆早就闭馆了。而且，那批捐赠的古籍后来因为“内容存疑”，被封存到了图书馆的地下仓库，只有凭借特殊的审批手续才能调阅。
林深只好作罢，坐在书桌前，盯着那些“疑点”发呆。他知道，从收到这封匿名信开始，他平静的生活就结束了。那个叫“镜狱”的地方，那个他“没看完的东西”，还有三年前那场车祸的真相，都像一张网，慢慢向他收紧。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滨海市。林深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一阵电流的“滋滋”声，还有……隐约的镜子破碎的声音。林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对着电话喊：“喂？是谁？你有什么事？”
过了几秒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用了变声器，分不清男女：“林深，别找手稿，它不在图书馆了。明天早上九点，去市立博物馆后门的旧书摊，找一个戴蓝色帽子的老人，他会给你下一个线索。记住，别迟到，也别告诉任何人，包括老陈。”
话音刚落，电话就挂了。林深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对方竟然知道他要去找手稿，还知道老陈，说明对方一直在监视他。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幕，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掉进陷阱里的兔子，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逃不出猎人的视线。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书桌上，那些“疑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林深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洗漱完毕，换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把徽章、信件和那些“疑点”都放进了一个背包里，然后按照电话里的指示，去了市立博物馆后门的旧书摊。
市立博物馆在滨海市的市中心，后门是一条窄窄的小巷，巷子里有几个旧书摊，大多是卖一些盗版的畅销书和旧杂志。林深到的时候，是早上八点五十，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他站在巷口，观察着那些旧书摊，很快就看到了一个戴蓝色帽子的老人——老人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个旧木箱，里面放着一些泛黄的旧书，他低着头，看不清脸。
林深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他在老人的旧书摊前停下，假装翻书，小声说：“我找戴蓝色帽子的老人。”
老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浑浊，却带着一丝警惕。他看了林深一眼，又低下头，小声说：“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林深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左手。老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戴在了林深的无名指上。戒指是银色的，和徽章的材质一样，上面刻着和徽章上相同的图案——圆形的牢笼，里面有一面镜子，镜子里伸出一只手。
“这是‘镜狱’的入门符，”老人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拿着这个，明天晚上七点，去郊区的月湖宾馆，找304房间的客人。他会给你看一样东西，一样你三年前见过的东西。”
“月湖宾馆？304房间？”林深追问，“那个客人是谁？他要给我看什么？”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收拾起旧书摊，起身就要走。林深想拉住他，可老人走得很快，转眼就消失在了巷口。林深看着老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心里充满了疑惑。月湖宾馆他知道，在郊区的月湖边，是一家很旧的宾馆，据说因为生意不好，早就快倒闭了。304房间的客人是谁？他要给自己看的“三年前见过的东西”，又会是什么？
就在这时，林深的手机响了。是老陈打来的。林深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
“小深，你今天怎么没来上班？是不是不舒服？”老陈的声音很关切。
林深心里一暖，可想起电话里那个沙哑的声音说“别告诉任何人，包括老陈”，他还是撒谎了：“陈主任，我有点感冒，想在家休息一天，明天就去上班。”
“哦，那你好好休息，多喝热水，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老陈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深握着手机，心里很愧疚。他知道老陈是为他好，可他现在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只能暂时瞒着老陈。他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又摸了摸背包里的徽章，决定按照老人的指示，去月湖宾馆看看。他必须知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镜狱”到底是什么地方。
林深离开旧书摊，打车去了郊区的月湖宾馆。月湖宾馆坐落在月湖边，是一栋三层的白色建筑，看起来确实很旧，外墙的油漆已经脱落，窗户上蒙着一层灰尘。宾馆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一个褪色的红灯笼，在风里摇晃。
林深走进宾馆大厅，里面很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前台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女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工作服，正在织毛衣。“你好，我找304房间的客人。”林深说。
中年女人抬起头，看了林深一眼，又低下头织毛衣，淡淡地说：“304房间的客人说了，等你来了，直接上去就行，不用登记。”
林深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早就安排好了。他点点头，走向楼梯。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 creak”的响声，听起来很吓人。林深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走廊里的情况。走廊里没有灯，只有每个房间门口挂着一个昏暗的壁灯，壁灯的光透过红色的玻璃罩，在墙上投下一片诡异的红光。
走到304房间门口，林深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门没有锁，轻轻一敲，就开了一条缝。林深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亮着，发出微弱的黄光。房间里的家具很旧，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柜，还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一面圆形的镜子，镜子擦得很亮，反射着台灯的光。
房间里没有人。
林深皱了皱眉，喊了一声：“有人吗？”
没有回应。
他走到书桌前，看向那面圆形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他的脸，眼神里带着警惕和疑惑。可就在他盯着镜子看的时候，镜子里的他突然笑了——那是一种诡异的、冰冷的笑，完全不是他自己的表情。林深吓得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椅子。他再看镜子时，镜子里的自己又恢复了正常，好像刚才的笑容只是他的幻觉。
“别害怕，只是‘镜狱’的初步反应。”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林深猛地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枪，枪口对着他。
男人的脸被风衣的帽子遮住了一部分，只能看到他的下巴，线条很硬朗。他一步步走进房间，关上房门，说：“林深，我们终于见面了。三年前，你从‘镜狱’逃了出来，却忘了一切，现在，是时候记起来了。”
“你是谁？‘镜狱’到底是什么地方？”林深的心跳得很快，他盯着男人手里的枪，慢慢后退。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书桌前，拿起那面圆形的镜子，递给林深：“拿着它，看着它，你会想起一切的。”
林深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镜子。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镜子里的画面变了——不再是他的脸，而是三年前的场景：郊区的盘山公路，他开着车，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人，女人手里拿着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女人的脸，而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紧接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后面冲了过来，撞向他的车。玻璃破碎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声、刹车声……所有的声音都涌入他的耳朵，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想起来了吗？”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是你的未婚妻，苏晚。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是有人要杀你和苏晚，因为你们发现了‘镜狱’的秘密。”
“苏晚……”林深喃喃自语，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他想起了苏晚，想起了他们的约定，想起了他们一起去寻找“镜狱”的秘密……可车祸后，警察告诉他，副驾驶座上没有人，苏晚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晚在哪里？她还活着吗？”林深抓住男人的胳膊，急切地问。
男人推开他的手，说：“苏晚还活着，她被关在‘镜狱’里。要救她，你必须先找到‘镜狱’的入口，拿到‘记忆之镜’。这面镜子，是找到‘镜狱’的第一个线索。”
男人指了指林深手里的圆形镜子：“这面镜子叫‘引镜’，它能带你找到‘镜狱’的入口。但记住，‘镜狱’里有很多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个‘假你’，它们会用你的记忆骗你，让你永远困在里面。只有不相信镜子里的任何东西，你才能找到真正的出口。”
林深看着手里的“引镜”，又想起了匿名信里的话“别相信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抬起头，想问男人更多问题，可男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明天早上，‘引镜’会带你去第一个地方。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男人说完，就打开房门，消失在了走廊里。
林深追到门口，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他回到房间，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引镜”，心里充满了疑问和决心。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不仅要找回自己的记忆，还要找到苏晚，揭开“镜狱”的秘密。
第二天早上，林深被一阵刺眼的光吵醒。他睁开眼睛，发现手里的“引镜”正在发光，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个地址——滨海市老城区的“镜花巷”。
林深立刻起身，收拾好东西，拿着“引镜”，去了镜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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