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八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都早了些。
细密的雪籽敲打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更夫裹紧棉袄,缩着脖子走过镇远侯府的高墙,忽然听见墙内传来破空之声。
府邸后院,顾昭反手握着一柄墨色长剑,剑尖在雪幕中划出无数道玄妙的弧线。雪花距他周身三寸便悄然滑落,仿佛被无形气墙隔开。突然他手腕轻抖,三丈外青松枝头的积雪轰然炸开。
"世子,宫里有消息了。"老管家撑着油纸伞站在廊下,声音压得极低,"昨夜通州漕银失窃,十五万两官银不翼而飞。"
顾昭还剑入鞘,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霜色:"陛下什么反应?"
"震怒。已经下旨让靖王殿下督办此案。"
顾昭眉头微蹙。靖王萧景恒,九皇子中最骁勇善战的一位,但也是手段最酷烈的。皇帝把这个案子交给他,其中意味值得深思。
次日清晨,顾昭披着狐裘走进刑部衙门时,明显感觉到气氛异常。几位侍郎聚在堂前低声议论,见他进来立刻噤声。
"顾金事来得正好。"刑部尚书秦明远招手让他近前,"通州漕银案想必你也听说了,靖王殿下刚传话过来,要调你协办此案。"
顾昭心中一动。他世袭的镇远侯爵位虽尊,但在朝中只领了个正五品金事虚职,平日不过整理卷宗,为何突然被点名协办大案?
"下官职位低微,恐怕..."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八名玄甲亲兵开道,一身墨色蟒袍的靖王大步流星走进来,披风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
"本王推荐的人,谁敢说职位低微?"靖王目光如电,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顾昭身上,"顾世子,听说你三年前在江南一人一剑端了水匪窝子,可有此事?"
顾昭躬身行礼:"殿下谬赞,不过是些流寇罢了。"
靖王突然出手如电,五指成爪直取顾昭咽喉!这一抓快得只剩残影,堂中众人惊呼都来不及。
但抓至半途,靖王的手再难寸进。他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化抓为掌轻轻落在顾昭肩头:"好内力。本王这些亲兵加起来,恐怕都不够你一盏茶功夫打的。"
顾昭面色不变:"殿下说笑了。"
"不是说笑。"靖王凑近半步,声音压低,"漕帮的高手不比边军弱,本王需要真正会杀人的人。"
离开刑部时,顾昭手中已经多了一枚玄铁令牌。靖王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此案牵扯甚广,许你先斩后奏之权。"
马车行至天街,突然猛地一顿。车夫低声道:"世子,是宁王府的人拦路。"
顾昭挑帘看去,只见宁王府长史李文谦站在雪中拱手:"顾世子,殿下在府中备了薄酒,可否赏光一叙?"
宁王萧景睿,九皇子中最温文儒雅的一位,素以书画双绝著称,门下聚集了大量文臣清流。
顾昭沉吟片刻,点头:"带路。"
宁王府暖阁中,炭盆烧得正旺。萧景睿一身月白常服,正在临摹《雪景寒林图》,见顾昭进来也不抬头,只淡淡道:"坐。"
待一幅画作完,他才搁笔笑道:"让顾兄见笑了。今日请顾兄来,是想讨个人情。"
"殿下请讲。"
"通州知府赵文安,是本王门生。"宁王递过一杯温酒,"此人虽有些迂腐,但绝不会贪墨漕银。若顾兄在查案时发现什么..."
话未说完,暖阁门突然被推开。太子萧景琰裹着一身寒气进来,解下大氅笑道:"七弟好雅兴,这般雪天邀了顾世子饮酒,也不叫上孤?"
顾昭心中微震。太子平日深居东宫,极少与朝臣私下往来,今日突然出现在宁王府,绝非巧合。
三人对坐饮酒,看似闲谈,却句句机锋。太子看似随口问道:"听说二弟举荐顾世子协办漕银案?他性子急,顾兄多担待。"
顾昭正要答话,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鸦鸣。他脸色微变,起身告罪:"家中有些急事,恕下官先行告退。"
出了宁王府,顾昭快步拐进一条小巷。墙头落着一只赤眼乌鸦,脚上系着天机阁的紧急传讯。
展开纸条,只有一行小字:漕银案涉青衣楼,勿入。
顾昭指尖内力一吐,纸条化为粉末。天机阁是大胤最神秘的情报组织,三年前他机缘巧合救了阁主一命,才得到他们的承诺——在关键时刻提醒三次。这是第一次。
回到侯府时,暮色已沉。老管家迎上来低声道:"靖王府送来卷宗,说发现重要线索。"
书房桌上放着一摞文书,最上面是通州漕运司官员名册。顾昭点燃烛火,一页页翻看,目光突然定格在一个名字上:漕运司监事,张涵。
此人是三年前的进士,座师正是首辅林维庸。而林维庸,是太子的岳丈。
烛火噼啪作响,顾昭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漕银案牵扯之广远超预期,靖王、宁王、太子似乎都深陷其中。皇帝把这个案子抛出来,到底想试探什么?
更深露重时,顾昭突然睁开眼,吹熄烛火。几乎同时,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书房,刀刃在月光下泛着蓝芒。
青衣楼的杀手,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