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枚戒指沉甸甸地压着,冰凉的金属硌着皮肤,几乎要烙进血肉里。贺峻霖猛地攥紧手,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钻戒的棱角狠狠刺入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他不能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击穿了他。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那条令人窒息的侧门通道。
外面,婚礼现场已是一片狼藉的收场姿态。香槟塔依旧矗立,却无人欣赏,玫瑰花瓣被慌乱的脚步踩踏得零落成泥。大部分宾客已被委婉地请离,只剩下几个至亲好友和婚庆公司的人还在,脸上都带着一种无措的、尴尬的沉默。司仪早已不见踪影。
他的新娘,穿着圣洁的婚纱,坐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伴娘半蹲在她身边,低声安慰着什么。她抬起头,看向冲出来的贺峻霖,眼睛红肿,精心描画的眼线晕开,黑色的痕迹蜿蜒而下,带着一种破碎的绝望。
贺峻霖的脚步顿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死,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看着她,看着这片被他亲手、或者说因他而毁掉的残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拧绞,窒息般的疼。
“对不……”他试图开口,声音却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新娘猛地别开了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伴娘抬起头,看向贺峻霖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责备和一丝难以置信。
贺峻霖再也无法面对这一切。他猛地转身,像逃避什么洪水猛兽,朝着与刚才严浩翔离开的相反方向,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后似乎传来谁的呼喊,但他听不清了,耳朵里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他冲进空无一人的新郎休息室,反手重重摔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酒店楼下车辆驶过的声音,提醒着他现实的存在。
他摊开手掌,那枚戒指静静躺在汗湿的掌心,折射着顶灯冰冷的光。他死死盯着它,眼前晃动的却是另一张脸,少年时飞扬带笑,刚才冰冷沉寂。
——“二十八岁,你未娶……我未嫁。那句话,算什么?”
严浩翔的声音,带着七年积压的沉疴,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回响。
算什么?
他忽然发出一声像是呜咽又像是嗤笑的气音,抬手捂住了眼睛。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是忘了。是太疼了。疼到必须用一层又一层的时光和生活去掩盖,骗自己说已经过去了,骗自己说可以重新开始了。
严浩翔当年为什么走?家庭骤变,父亲破产欠下巨债,连夜举家搬迁,近乎逃离。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少年,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拖着那样不堪的重负,留在喜欢的人身边?他切断了所有联系,决绝得像一把烧红的刀。
贺峻霖找过他,疯了一样地找。直到所有线索都石沉大海,直到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熄灭,直到心被磨得血肉模糊,最后结上一层厚厚的、不敢再触碰的痂。
然后就是七年。漫长得足以让少年长成男人,足以让炽烈的情感被现实冷却,足以让一个人学会接受“合适”而非“疯狂”。
新娘是合适的。家世相当,性情温和,父母满意。他试着去爱,也真的生出了温情和责任感。他以为那场年少时焚心蚀骨的爱恋,早已被时间淬炼成心底一粒无关痛痒的沙。
直到那盘磁带出现。直到严浩翔出现。直到那枚戒指不翼而飞。
他才猛地惊觉,那根本不是沙。那是一枚深埋在心口的倒刺,稍一触碰,就连着血肉,痛彻心扉。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持续不断。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父母的质问,朋友的关心,新娘家人的愤怒……他一个都无法面对。
他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数十个未接来电和密密麻麻的信息。他手指僵硬地滑动,无视了所有,却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七年没有拨出过的号码。
严浩翔的号码。他居然还记得。烂熟于心。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剧烈颤抖。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
他想问什么?问他为什么回来?问他怎么找到的时光胶囊?问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毁灭性的方式?问他这七年……
指尖终于落下。
“嘟——”
只响了一声。
甚至不到一声,只是半声急促的忙音,电话就被接起了。
快得仿佛电话那头的人,就一直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这部手机。
然后,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通过电流传来的,只有对方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贺峻霖的嘴唇哆嗦着,所有准备好的质问、愤怒、委屈,全都堵在喉咙口,碾碎成一片空白。他能听见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咚咚咚,像是要跳出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贺峻霖以为信号已经中断。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严浩翔的声音。
低哑得几乎破碎,带着一种浓重的、无法化开的疲惫,和一丝极轻的、几乎听不出的哽咽。
他说:
“……贺峻霖。你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