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有电流的微响，像是严浩翔在斟酌，或者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贺峻霖这主动递过来的、带着颤抖的妥协。

几秒后，他报了一个地址。不是酒店，而是一个本地的酒吧名字，离民宿不远，就在昨晚贺峻霖听到雷鬼乐传来的方向。

“现在过来。”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说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忙音嘟嘟地响着，贺峻霖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他没有犹豫，站起身，走进浴室，用冷水狠狠泼了把脸。镜子里的人，眼底布满红血丝，脸色苍白，但某种横下心来的决绝，反而冲淡了之前的惊惶。

他换上一件干净的T恤，拿起房卡和手机，走出了这个囚禁了他数天的房间。

傍晚的海岛街道，热闹才刚刚开始。空气中弥漫着烧烤香料和热带水果的甜腻气息，穿着花花绿绿沙滩装的游客擦肩而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贺峻霖压低了帽檐，穿梭其中，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幽灵。

那家酒吧位置有些偏僻，门面不大，招牌旧得褪了色。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酒精、汗水和陈旧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的光线很暗，只有吧台和角落里的几张桌子亮着昏黄的灯。雷鬼乐的声音比在外面听到的要清晰得多，低沉的贝斯线敲打着心脏。

他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被角落最深处的那张桌子吸引了过去。

严浩翔就坐在那里。

背靠着墙壁，隐在阴影中，面前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没有看门口，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贺峻霖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才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他在桌子对面坐下。

严浩翔这才缓缓抬起头。

酒吧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的五官显得更加深邃，也更加难以捉摸。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预料中的讥讽或胜利者的姿态，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疲惫的沉寂。

两人隔着小小的方桌，对视着。

谁也没有先开口。

音乐在耳边轰鸣，周遭的喧嚣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最终，是贺峻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音乐背景下显得有些微弱，但很清晰。

“那些文件……是什么意思？”

严浩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放下杯子，目光落在贺峻霖脸上。

“字面意思。”

“为什么？”贺峻霖追问，手指在桌下悄然收紧，“你明明……”

你明明恨我。你明明回来是为了报复。这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严浩翔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很淡，带着点自嘲：“帮你，和报复你，冲突吗？”

贺峻霖怔住。

“看你一无所知地活在你自己构想的世界里，看你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就沾沾自喜，看你……试图用一场可笑的婚姻来证明你move on了……”严浩翔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贺峻霖的心上，“这本身，不就是一种报复？”

贺峻霖的脸色白了几分。

“当然，”严浩翔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我也想知道，当你发现，你所以为的安稳生活，你父亲好不容易维持的公司，背后站着的人是我时，你会是什么表情。”

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如炬，牢牢锁住贺峻霖。

“现在，我看到了。”

贺峻霖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疼得他几乎蜷缩起来。他垂下眼，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声音干涩：“所以……你满意了？”

“满意？”严浩翔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靠回椅背，重新隐入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贺峻霖，你觉得我做这些，是为了满意？”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近乎偏执的情绪。

“我只是要你记住。”

“记住你欠我的。”

“记住你永远，都别想轻易甩开我。”

“无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烙印，烫在贺峻霖的神经上。

贺峻霖抬起头，看着阴影里的严浩翔。这个男人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带着少年意气的模样，也不再是婚礼上那个冰冷疯狂的破坏者。他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深沉，也更加……危险。

一种无力感席卷了贺峻霖。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逃避，在严浩翔这种不计代价、不论手段的执着面前，都显得如此徒劳。

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问，带着最后一丝茫然的挣扎：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严浩翔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极慢地伸出手，越过小小的方桌，指尖轻轻碰了碰贺峻霖放在桌面上的、微微颤抖的手背。

冰凉的触感让贺峻霖猛地一颤，却没有躲开。

严浩翔的指尖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收回。

“留在岛上。”他说，语气是不容反驳的陈述，“陪我七天。”

贺峻霖瞳孔微缩。

“七天之后，”严浩翔继续道，声音平静无波，“如果你还是想走，我绝不拦你。”

“你的婚礼，你扔掉的责任，你搞砸的一切……我会帮你处理干净。”

“从此，我们两清。”

两清。

这两个字像巨石投入深潭，在贺峻霖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用七天，换一个彻底的了断？换严浩翔亲手抹平他留下的一切烂摊子？

这是一个他无法拒绝，也不敢细想的交易。

他看着严浩翔，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出些许真实的意图，却只看到一片沉寂的、等待他答复的黑暗。

音乐还在响，酒精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贺峻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