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这个字吐出来,轻飘飘的,却耗尽了贺峻霖所有的力气。他像是签署了一份魔鬼契约,用未知的七天,去赌一个看似干净利落的未来。
严浩翔对于他的答复,没有任何表示。没有喜悦,没有得逞,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仿佛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抬手招来服务生,又点了一杯威士忌,推到贺峻霖面前。
“喝了。”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贺峻霖看着那杯琥珀色的液体,冰块在其中浮沉。他很少喝烈酒,尤其是在这种精神近乎崩溃的边缘。但他没有拒绝。他需要一点东西来麻痹自己过于清醒的痛觉神经。他端起杯子,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呛得他眼眶发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严浩翔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一杯酒下肚,晕眩感很快袭来。贺峻霖靠在粗糙的木制椅背上,感觉周遭的音乐和喧嚣都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对面严浩翔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清晰。
“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严浩翔站起身。
贺峻霖跟着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严浩翔没有扶他,只是走在他前面半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们没有回贺峻霖的民宿,而是沿着海滩,走向另一片更僻静的区域。那里矗立着几栋独立的临海别墅,与贺峻霖住的那种家庭式民宿截然不同。
严浩翔在其中一栋别墅前停下,用指纹打开了门锁。
别墅内部是冷调的极简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私人沙滩和无垠的黑色海面,海浪声比在酒吧里清晰了无数倍,一下下拍打着寂静。
严浩翔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冰箱,拿出一瓶水,拧开递给跟进来、依旧有些怔忪的贺峻霖。
“二楼左手边主卧。”他言简意赅地分配,“我住对面。”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对同居一室的任何解释。仿佛这只是计划中理所当然的一环。
贺峻霖握着冰凉的水瓶,手指收紧。他抬头看向严浩翔,酒精让他的胆子大了一些,也或许是被这接踵而来的、不容反抗的安排激出了一点反骨。
“这就是你想要的?”他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把我关在这里?像看管犯人一样?”
严浩翔正准备上楼的脚步顿住。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贺峻霖因为酒精和情绪而泛红的脸上。
“关?”他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门没锁,你想走,随时可以。”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像淬了冰的刀锋。
“只要你承担得起后果。”
后果。这两个字像沉重的枷锁。他的家庭,他毁掉的婚约,他停滞的事业……所有的一切,都系在严浩翔那句轻飘飘的“我会帮你处理干净”上。
贺峻霖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那点刚刚冒头的反抗小火苗,瞬间熄灭。他垂下眼,避开了严浩翔的视线。
严浩翔不再多说,转身上了楼。
贺峻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腿脚发麻,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二楼,推开了严浩翔指定的那间主卧的门。
房间很大,依旧是冷硬的风格,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海风透过未完全关拢的落地窗吹进来,带着咸湿的气息。
他把自己摔进那张过分宽大、也过分冰冷的床上,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海浪声,陌生的环境,酒精的后劲,还有严浩翔那双沉寂的眼睛,交织成光怪陆离的梦境,将他反复撕扯。
第二天他是被阳光晒醒的。热带地区的阳光,即便隔着窗帘,也炽烈得让人无处遁形。
他走出房间,别墅里静悄悄的。严浩翔的房门紧闭。
他走下楼梯,发现餐桌上放着简单的早餐——面包,牛奶,煎蛋。还冒着微弱的热气。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
【吃完,门口等我。】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
贺峻霖沉默地坐下,机械地吃着早餐,味同嚼蜡。
吃完后,他走到别墅门口。没过几分钟,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无声地滑到他面前。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严浩翔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上车。”
贺峻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严浩翔没有看他,直接发动了车子。车子驶离别墅,沿着环海公路疾驰。
一路上,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严浩翔专注地开着车,贺峻霖则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椰林和蔚蓝海面。风景绝美,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放松,只有一种被无形绳索牵引着、走向未知方向的紧绷。
车子最终在一片远离主流游客、显得格外原始宁静的海湾停下。这里的沙滩是白色的,海水呈现出渐变的蓝绿色,清澈见底。
严浩翔率先下车,从后备箱拿出潜水装备。
“换上。”他将一套潜水服扔给贺峻霖。
贺峻霖愣住了。他看着手里的潜水服,又看向已经自顾自开始换装备的严浩翔。
“我不会潜水。”
严浩翔动作没停,头也不抬:“我教你。”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贺峻霖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种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们之间,横亘着七年的空白,一场被毁掉的婚礼,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现在,严浩翔却要带他来潜水?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
严浩翔终于换好了装备,他直起身,看向贺峻霖。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海水映在他眼底,却照不进那片深邃。
“这里的海底,”他开口,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有一片很特别的珊瑚。七年前,我就想带你来看。”
贺峻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七年前。
又是七年前。
那个他们曾经计划过,却最终未能成行的未来碎片,被严浩翔在此刻,以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重新捡拾起来。
他看着严浩翔,看着他那张在阳光下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仿佛藏着惊涛骇浪的脸。
最终,他沉默地,开始换上了那套潜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