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石说风絮

海灯节后的璃月港，空气中还残留着几分喜庆后的慵懒。往生堂客卿钟离先生，正漫步于吃虎岩的街市。他此行是为寻一块合适的夜泊石，为堂主新接的一单生意制作印鉴。他的目光掠过琳琅满目的货摊，精准地筛选着所需，动作从容，一如衡量千年契约。

忽然，一阵清朗却带着异国腔调的吟唱声，混杂着轻快的琴音，飘入他的耳中。

“……于是风说，自在无形，何须答案？石沉默，然其脉理，早已刻满时光的咏叹……”

钟离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诗的内容，过于巧合了。

他循声望去，只见三碗不过港旁的栈桥边，围着一小圈人。中心那位吟游诗人，碧色的斗篷，翠绿的眼眸，正抱琴轻唱，笑容灿烂如蒙德午后的阳光。不是温迪又是谁。

温迪也看见了他，歌声未停，却朝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琴弦拨弄间，曲调似乎更欢快了些。

钟离并未走近，只是倚在不远处的廊柱旁，静静聆听。他听着诗人用夸张而诗意的语言，讲述着蒙德的传说，讲述风如何吹散冰雪，带来希望与种子。凡人们为精彩的故事喝彩，投下摩拉。温迪笑着道谢，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钟离，带着一丝狡黠的探询，像是在问：“老爷子，我唱得如何？”

钟离面上并无波澜，心中却如古井微澜。巴巴托斯…竟在璃月的市井之地，传唱起涉及“风”与“石”的诗篇。是无意，还是某种只有他们才能理解的、跨越千年的问候？

一曲终了，人群散去。温迪收拾好他的琴和帽子里的摩拉，小跑到钟离面前，额角带着细微的汗珠，气息却依旧平稳如风。

“哟！钟离先生，真巧啊！”他笑得毫无芥蒂，“璃月的市井真是充满活力，是个收集故事和…赚点酒钱的好地方！”

“以普遍理性而论，此地确是信息交汇之处。”钟离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琴上，“你的诗篇，颇有新意。尤其是关于‘风’与‘石’的见解。”

“嘿嘿，即兴创作，即兴创作。”温迪摆摆手，眼神却亮晶晶的，“只是忽然觉得，风跑了那么远，总得找点什么坚实的东西靠一靠，歇歇脚嘛。你说对不对，钟离先生？”

这话语听似玩笑，内里却藏着唯有钟离能听懂的、属于神明之间的隐喻。风之执政官在寻求岩之执政官的锚点？抑或只是诗人随性的比喻？

钟离没有深究，只是道：“既感疲惫，可需一盏清茶，稍作休憩？”

“茶？好啊！不过…”温迪凑近一点，压低声音，笑容里带上了一丝属于“巴巴托斯”的揶揄，“有酒更好！我请客！刚赚的摩拉，热乎着呢！”

看着眼前神明试图用凡俗货币换取欢愉的模样，钟离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却又有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缓和。他见过对方于高天奏响乐章、撕裂山峦的神姿，亦见过他于战后沉眠、力量枯竭的脆弱。如今这般鲜活生动的“平凡”，反而显得珍贵。

“午后饮酒，非璃月良习。”钟离最终淡然道，“前方有一处茶肆，茶汤尚可，茶点亦佳。其地清静，可…听你细说那首新诗的由来。”

他转身引路，衣袂拂过微尘，步履沉稳。

温迪在他身后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深，快步跟上。“好啊！老爷子请客，那我可要多点几份点心！”

茶肆临窗的静处，温迪捧着热茶，终于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吟游诗人面具。他望着窗外璃月港的重檐斗拱，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路过归离原，看到那些散落的巨大界碑，有些…感慨。”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画着圈：“风能记住一切，但记得太清，有时也是负担。而石头…石头真好，沉默地在那里，什么都记得，却什么都不说，任由风雨打磨，反而有种…永恒的宁静。”

他抬起眼，看向对面静坐如钟的客卿：“你说，它们会感到寂寞吗？守着那么多秘密和回忆。”

钟离执壶为他续上茶汤，热气模糊了他一瞬的神情。

“岩石不会寂寞。”他的声音平稳如大地，“见证本身，即是其存在的意义。如同契约，一旦订立，便无需多言，其重量自在人心。记忆于它们，并非负担，而是铭刻于身的年轮与功勋。”

他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更遥远的过去：“归离原的残垣，铭记的并非哀伤，而是曾经的繁荣、守护与牺牲。它们沉默，因那一段历史已然完整，无需赘言。后世之人见之，或哀之，或敬之，皆由后人评说。岩石，只需存在，便是证明。”

温迪静静地听着，眼中的轻浮渐渐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共鸣。他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会下意识来到璃月，会在他面前唱起那首诗。

因为他们本质上是相同的。一个将故事化作诗与歌，传唱于风；一个将历史锻造成石与契约，沉淀于地。形式迥异，内核却都是对“存在”的铭记。

而此刻，他这阵“无拘无束的风”，确实在对方如“亘古磐岩”般的沉稳中，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宁。无需言明身份，无需追溯过往，仅仅是坐在这里，一杯清茶，几句关于石头的对话，便足以慰藉那漫长神性生命中偶尔浮现的、属于“个体”的细微彷徨。

“嗯…”温迪端起茶杯，学着钟离的样子，细细品了一口，随即被那并不甜美的滋味激得微微蹙鼻，却还是咽了下去，“…果然还是酒比较好喝。不过，这茶…喝久了，大概也能品出点味道来。”

钟离看着他的反应，唇角似乎微不可察地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凡事皆需过程。品茶如此，品读历史…亦如此。”

清风入窗，拂动诗人鬓角的发丝，也拂过客卿手边温热的茶汤。

一个如风般自由而长歌，一个如岩般沉稳而铭记。在这璃月港最寻常的午后，于最平凡的茶香里，共享着一段唯有神明才能理解的、超越凡俗的静谧时光。

那无需言说的理解与陪伴，或许便是他们之间，最细腻也最恒久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