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怪物

她迅速将这点疑惑压下，把全部注意力放回眼前情绪崩溃的女性身上。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镇定：“年龄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是否坚强的标准。会感到恐惧，会感到悲伤……这些情绪本身，恰恰证明您还活着，还在真切地感受着周围发生的一切。”她稍微将身体前倾了些，拉近了一点距离，语气变得更加坚定。

“我也……刚从其他舱段那边过来。”星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之前丹恒递给她的、尚未使用过的干净纸巾，递了过去，“那里的情况……确实非常糟糕。所以，您现在感到害怕，感到不知所措，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一点也不丢人。”

女科员吸着鼻子，手指微微颤抖地接过纸巾，哽咽着说：“可是……可是大家都看起来那么冷静……那么忙……只有我……只有我控制不住……躲在这里哭……”

“您所看到的‘冷静’，未必是全部真相。”星轻声打断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围那些看似忙于工作、实则表情紧绷、动作僵硬的科员身影，“也许有些人只是习惯性地把情绪暂时压了下去，或者用忙碌来麻痹自己，就像您此刻努力想做到却又暂时做不到的那样。而您选择让情绪自然地流露出来……这本身就需要另一种形式的勇气。”她顿了顿，认真地补充道，“这真的，没什么不对。”

女科员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星那双沉静而包容的眼睛，似乎从这些平静的话语中找到了一丝可以依靠的锚点，抽泣的频率渐渐放缓。

星并没有使用“别哭了”或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类苍白无力的空泛安慰。她只是微微倾身，将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以此带来安全感：“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主控舱段，这里是空间站的核心防御区域。有很多人在这里，包括艾丝妲站长，以及……”她示意了一下姬子她们所在的方向，“……以及来自星穹列车的乘客们。他们都非常强大，并且正在全力确保这里的安全。您看，哭泣并不代表放弃，您当然可以害怕，但同时，请相信，我们此刻已经处在最安全的地方了。”

“如果难受，想哭就再哭一会儿，没关系的。但我需要向您确认一件更重要的事：您的身体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感到疼痛或者不舒服？”星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更具体、更实际的问题，这既能适当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也能确保她的身体确实无恙。

女科员用力摇了摇头，哽咽着回答：“没、没有受伤……只是……只是心里太害怕了……控制不住……”

“那就好。”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真实的欣慰，“身体没有受伤就是目前最好的消息。情绪上的问题……它会慢慢平复的，我们需要给它一点时间。那么，您现在需要我陪您去找医护人员看看吗？或者您更想就在这里再安静地待一会儿？”

女科员用纸巾仔细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深深吸了几口气，胸腔的起伏逐渐平稳，似乎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她看着星，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已经稳定了许多：“……不用了。谢谢您……我感觉……好像好一点了。您说得对……这里……很安全。”

她尝试着动了动，原本紧紧蜷缩起来的身体稍稍舒展了一些。

星这才缓缓收回一直保持着安抚姿态的手，点了点头：“好。如果您之后还需要任何帮助，可以随时找人。相信我，现在这里很多人都在互相帮助。”她站起身，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体贴地停留了片刻，确认对方的情绪确实已经稳定下来，不再有崩溃的迹象，才轻声说：“那我先去看看其他可能需要帮助的人。”

女科员再次低声道谢，虽然眼眶和鼻尖依旧通红，但先前那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绝望感已经明显减弱了许多。

她扶着墙壁，有些摇晃地站起身，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眼神里多了一丝坚毅：“谢谢你，小姑娘……我想……我该回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星赞许地点点头，目送着她脚步虽然还有些虚浮，却方向明确地走向自己的工作岗位。

之后，星又陆续安抚了几位情绪低落的科员，或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简单帮助，才转身朝着艾丝妲所在的主控台方向走去——她得去和其他人汇合了，她刚刚已经看见丹恒完成了他的部分，回到了那里。

星快步赶回主控台区域时，发现丹恒等人已经聚集在那里了。除了丹恒是刚刚返回的，她不确定姬子和三月七已经等了多久。

“啊，星！你终于回——”三月七热情的招呼才刚刚响起，就被一阵陡然撕裂空气的、极其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狠狠打断！

呜——呜——呜——！！！

艾丝妲面前的主屏幕瞬间被无数疯狂闪烁的猩红色三角感叹号警告标志淹没！紧接着，画面切换，显示出一幅令人心悸的外部监控影像——一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怪物，正用它狰狞可怖的身躯疯狂撞击着空间站的外层防护屏障！那屏障在它的攻击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显然已经支撑到了极限，随时可能彻底破碎！

那怪物背生着一对由冰冷金属拼接而成的、形同巨大骸骨的双翼，整体形态扭曲而亵渎，仿佛将生物与冷酷的杀戮兵器粗暴地融合在了一起，仅仅是注视着影像，就让人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那究竟是什么怪物！？星的双眼因震惊和恐惧而猛然睁大，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它……它会把整个空间站都摧毁吗？我们会跟着空间站一起坠落、化为宇宙的尘埃吗？

艾丝妲的声音透过刺耳的警报声传来，语气在瞬间变得无比强硬和坚定，她猛地转向姬子，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你们立刻乘坐列车撤离！我留下！”

姬子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了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决定。

完全被末日兽可怖形象和空间站即将坠落的恐惧所吞没的星，丝毫没有察觉到姬子投向她的那道快速扫过的、蕴含着审视与某种了然的目光。

“可、可是艾丝妲她……”三月七似乎还想争辩些什么，脸上写满了担忧。

“我们走！”姬子的命令简洁有力，不容置疑。她一把抓住星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让星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丹恒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三月七焦急地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开始沉着下达一道道指令的艾丝妲，又看了看决意离开的姬子，最终懊恼地跺了跺脚，还是转身追上了姬子的步伐。

姬子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拖着星在跑。星在最初的失措后，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调整步伐，借着姬子拉扯的力量，跌跌撞撞地穿梭于惊慌失措的科员人群和错综复杂的金属回廊之间。最终，她们冲进了一条暂时空无一人的走廊，姬子这才松开了紧抓着星胳膊的手，但脚步却丝毫未停。

“支援舱段部分的防护罩……也撑不了多久了……你们尽快……”艾丝妲的声音从走廊墙壁的广播器中断断续续地传来，背景里充满了滋滋啦啦的、令人不安的电流干扰杂音，“这里……就交给我……你们尽快……离……”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猛然从空间站外部传来！整个空间站结构都随之剧烈地一震，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走廊顶部的灯光疯狂闪烁，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这声巨响之后，艾丝妲的声音……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