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画卷

今天是赖赖头天拆下伊丽莎白圈，陆其妙当然要来探望。

不大的空间内仍旧是两人一猫，她抱着赖赖检查它的恢复情况，翟潇闻却破天荒没掺和，他坐在她对面，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陆其妙“想什么呢？”

翟潇闻“今天数学学案最后那道题……”

话说出口，他倏然打住，看着陆其妙露出些微的笑容来，他竟一时有些窘迫。

说来也挺好笑，从小到大无论是他那对父母还是每个与他“对决”过的老师，对他最专一的评价就是“太有主见”，说难听些就是旁人的话一概不听，可就因为她那天随口一提的话，他竟一连好几天都不自觉陷入学习的迷雾。

其实也没多用功，最多就是真正听了几节课，做了一点作业，但这对以前的翟潇闻来说就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若给他从前老师知道，恐怕要双手合十把东西方的神佛全拜个遍。

他今日也做了数学学案，但基础差这件事摆在那里，就算是简单的题目，他也得花些功夫去思考。

陆其妙却没多说什么，她放下赖赖，将书包打开来，拿出那张早用工工整整字迹做完的学案。

陆其妙“立体几何刚学的时候是有点抽象，老师还没讲，有的地方理解不透是正常的。这其实是对前头给出的概念的变形，你看啊……”

老房子有座旧的石英钟，秒针转动，一卡一卡的声音在这房子里很清晰。翟潇闻撑着下巴看她，昏黄灯光下，她在纸上写写画画，睫毛落下长长的影子。他心里渐渐沉静下来，那些原本让他躁动的符号和数字慢慢变得规规矩矩、有条不紊。

陆其妙“懂了吗？”

她抬头。

他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翟潇闻“嗯，谢了！”

他随即接过纸笔做下去，又听见她清清冷冷的嗓音：

陆其妙“翟潇闻，如果你以后有不会的题都可以问我。”

这话别人说来太自傲，但如果是陆其妙对翟潇闻来说，再合适不过。她甚至还有些欣喜，那天晚自习状似无意的话，竟然在他心里也曾生根发芽。

翟潇闻觉得自己心脏有一瞬震颤得格外强烈，抬眼却笑得有些揶揄：

翟潇闻“不会也像对别人那样，是拿来敷衍我的客套话吧？”

副班长改行做了学习委员，找她请教问题的同学越来越多，他坐在她后头，每天都能看见她对任何前来讨教的同学都笑脸相迎，送走人以后却松垮下去，连马尾辫都耷拉，显然对此苦不堪言。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对任何人流露出半点不耐的情绪。

她嘴角一挑：

陆其妙“你要是更乐意自食其力，我也乐见其成。”

陆其妙同学很少直抒胸臆，习惯于在任何人面前都扮演一个好人。唯独面对翟潇闻，她直来直往做自己，真实到甚至是坏的一面更多。也许这就是一种不一样，至少翟潇闻知道，和所有的客套话与敷衍都不一样，她是真的愿意帮他。

翟潇闻“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愿意帮他？即便并非她本来个性也要帮他？

他觉得自己能在某种程度上猜到原因，但他想听她说。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而她也看了回去。

陆其妙“我就是在想——”

她眼眸黑白分明，不像初见那日带刺，也不似面对旁人时笑容温软，这一刻的陆其妙只是陆其妙，这是唯独翟潇闻知道的，讨厌学习、个性不好、爱打电玩的真正的陆其妙。

陆其妙“如果能赚到两张机票，你要不要也从海梁逃走？”

乌泱泱的瞳仁光芒大盛，单是望进去，就要觉得被她蛊惑。

他笑起来，笑得竟有些苍白。其实这老房子里的一切都有些老，就连书桌旁的椅子都有点矮，有时候陆其妙都要觉得，这里其实装不下这个已经一米八几的大男孩。而他靠在这把不高的椅子上，定定地望向她：

翟潇闻“陆其妙，这不像你。”

这绝不是那个冷漠的、叛逆的、厌世的陆其妙该有的想法。

那双清澈得像是一汪清泉一样的眼，竟也有如此灼灼温度，烫得陆其妙灵魂都曾颤过一颤，她在这目光下意识到，她在他眼前早已无所遁形。她本能地想要从这目光中逃离，却生生遏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她就这么回望他。

陆其妙“怎么样才算是陆其妙？”

陆其妙“翟潇闻，我只是希望我们都能过得开心一点。”

她还不能厘清心中满溢的情绪，但她知道她眼下最想要的是什么。既然小小的海梁带给他们的尽是枷锁，不如期盼两年后那个夏天，生命会给他们一张满意的答卷。

翟潇闻“……我不知道。”

许久，翟潇闻轻声给出了他的答案。

没有成熟羽翼的年纪，遇事第一反应就是逃避，他从来不允许自己去思考未来何去何从，一直在他柔软的老房子里躲懒。

但是如今有人将一幅名为未来的画卷展开在他眼前，那里有车水马龙，有人山人海，有高楼大厦，有比海梁大万倍的天地。

在那画卷亿万分之一大小的角落里，也有一个叫陆其妙的年轻女孩，正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他尚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力所能及可以触碰到的未来，但他想，也许可以试试。

就为了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