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巷口抬起头,能见一轮清清白白的月亮挂在天上,圆满得让人自惭形秽。
两人要在此道别,翟潇闻双手装在口袋里,望着她,难得竟也心事重重。
翟潇闻“你这个时间才回去,不好交代吧?”
陆其妙对家里的事从来缄口不言,他清楚的事实在太少,但要猜到她家教严格这件事并不难。
她耸了耸肩:
陆其妙“总也不能不回家,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上去很云淡风轻,压得翟潇闻欲言又止。他摇了摇头,陪她一起等来了出租车,然后站在原地,看着小轿车渐渐远去,天边就只剩一轮圆月陪他。
而她坐在车里,久久回望着,原地只剩下一人和一条旧巷子的时候,心头仍然有些微的疼。
世界上竟然有人这样忍心,弃这年轻的生命于不顾,如同抛下一座老房子。
毕竟天涯共此时,至少在月下渐行渐远这段距离里,两个少年人想过一样的事——小小的海梁对他们太不好,改日抓到机会,要逃,要逃出生天。
但那来日尚早,至少今日,陆其妙仍有难题。别墅区入夜很静,出租车开不进来,她走在小路上,穿过一墙的月季,看见路灯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
时间确实有些晚了。
打理得很雅致的小别墅照旧亮着灯光,客厅一尘不染,茶几上的杂志都摞得很齐。唐婉宁坐在沙发上,照旧是舒适贴身的真丝家居服,手心握一杯温水,水面一动不动。
唐婉宁“回来了?”
她语气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
陆其妙的脚步停在门口,鞋底在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低着头,一边换鞋一边应声。
陆其妙“嗯。”
唐婉宁“我不是说了可以早点回来——学到这么晚,累不累?”
陆其妙“还好。”
陆其妙慢慢走进来,看见女人垂眼喝水,动作缓慢,没什么不高兴,当然也谈不上高兴。这种状态她很熟悉,也很害怕。
唐婉宁“我五点多从厂子回来,正好路过图书馆,想着顺路接你回家,但是没找到。”
唐婉宁的声音很好听,语调听不出情绪,像是那杯被她重新放在茶几上的温水,在钻不进风来的室内无波无澜。
陆其妙“我……”
陆其妙的嗓子发干,恐惧感像藤蔓,一瞬间缠上她的心脏。
从厂子到图书馆并不顺路。
她强撑着镇定,随口扯了借口:
陆其妙“可能刚好去吃饭,没在图书馆里。”
唐婉宁笑了一声,掀起眼皮来望她一眼:
唐婉宁“是吗?”
陆其妙心口一沉,唐婉宁却没再说话。年纪小的那个站在茶几对面,年长的坐在沙发上,一时陷入无声的对峙。
然后是手机铃声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唐婉宁接起来,听筒里传来少女轻快的声音:
梁静宜“阿姨好,我是静宜,妙妙到家了吗?”
唐婉宁“是静宜啊,她刚刚到。”
梁静宜“那就好,我今天在图书馆刚好碰见妙妙,阿姨你知道的,我现在忙着练琴文化课跟不上,多亏了妙妙给我讲题,所以我就顺路送她回家啦!”
她话很多,不过唐婉宁是了解的,两个女孩子很不一样,陆其妙内敛安静,梁静宜则外放许多,每每来的时候,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像个小雀子。
唐婉宁应了几声,随即倏然开口询问:
唐婉宁“静宜,你们晚上怎么在外面吃的?你不要回家吃团圆饭吗?”
电话那头有微不可察的一秒停顿,但梁静宜很快就接上茬:
梁静宜“我嘴馋嘛阿姨,那会就想吃肯德基,您可别告诉我妈啊!”
唐婉宁又笑着应了两声,随即就挂断了电话。她缓缓转头,重新看向陆其妙,后者仍旧立在那,绷得很紧的身躯仍旧不敢放松,膝窝都有微微的疼。
唐婉宁“原来是和静宜在一起。”
陆其妙“……嗯。”
唐婉宁没再说什么,她只是站起来,走到女儿面前,抬手轻轻替她拨开几缕碎发,动作轻柔,带着母亲对女儿的怜爱。
唐婉宁“还有肚子吃饭吗?还是再吃块月饼?”
陆其妙“不吃了,我还有道题想写。”
唐婉宁“嗯,写完早点睡。”
最后的语气很轻,像是结束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她转身离开客厅,保养得宜的背影纤细窈窕,几乎看不出年纪。
陆其妙站在后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慢慢浮现心头。梁静宜并不知道她今日行踪,本来也不可能打来时间这么恰到好处的电话,唯一能把时间和借口都掌握得这么好的人只有一个。
她轻轻笑了笑。
翟潇闻常说她聪明,如今看来,彼此彼此。